雾澜市的雾，是有性格的。
初秋的清晨，它总像一块浸了水的棉絮，沉甸甸地压在海平面上，再慢悠悠地漫过防波堤，顺着街道的纹路往城市深处钻。
老书店的木门被雾气浸得发潮，推开门时，“吱呀”一声响，像是老物件在打呵欠。
林默坐在靠窗的旧藤椅上，指尖夹着一支没点燃的烟。
阳光被浓雾滤成了淡金色，勉强在积了薄尘的玻璃上投下一片模糊的光晕。
他面前摊着一本1987年版的《符号学导论》，书页间夹着的书签是半片干枯的银杏叶，边缘己经卷成了褐色。
书店里很静，只有挂在墙角的老式挂钟在不知疲倦地走动，“滴答，滴答”，声音被空旷放大，敲在人的心坎上。
三年了，他就靠着这家名为“默语”的旧书店度日。
说是度日，其实更像在等。
等什么，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或许是等雾散，或许是等时间把某些刻在骨头上的东西磨平。
门上的风铃突然叮当作响，打断了林默的走神。
他抬起眼，看见一个穿着藏蓝色警服的身影逆着晨光站在门口，雾气在她肩头凝成了细密的水珠。
“林顾问。”
苏晴的声音很脆，像冰棱敲在玻璃上，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好久不见。”
林默的目光在她肩头的警号上停了两秒，又落回书页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泛黄的纸页：“我己经不是顾问了，苏队。”
苏晴没动，只是从随身的公文包里拿出一张照片，轻轻放在柜台上。
照片是黑白的，拍的是泳池边缘的一角，放大后能看清一块青灰色的瓷砖上，刻着一个奇怪的符号——像是两个交错的齿轮，中间竖着一根歪斜的指针，整体看过去，像个失去平衡的钟摆。
“昨天早上，雾澜湾别墅，周明远溺死在自家泳池里。”
苏晴的声音低沉了些，“初步鉴定是急性心梗，但现场发现了这个。”
林默的视线落在照片上，指尖的烟微微一颤。
这个符号……有点眼熟。
“周明远，鼎盛集团董事长，前两年因为一个地产项目和业主闹过很大纠纷，去年还被举报过偷税漏税，不过最后证据不足，不了了之。”
苏晴观察着林默的表情，“技术科查了，符号是新刻的，手法很专业，应该是用特制的工具弄上去的，普通人很难注意到。”
林默没说话，拿起照片，对着光仔细看。
符号的线条很利落，齿轮的齿痕均匀，指针的倾斜角度带着一种刻意的精准，不像临时起意的涂鸦。
“十年前，南城那起法官坠楼案，现场也发现过几乎一样的符号。”
苏晴继续说，“当时你还是顾问，应该有印象。”
十年前……林默的指尖猛地收紧，照片的边缘被捏出一道折痕。
他当然记得。
那起案子最后成了悬案，线索中断，凶手至今没抓到。
也是在那之后不久，他和老郑出任务，老郑为了救他，被失控的卡车撞得……“那案子早就结了。”
林默把照片放回柜台上，声音有些沙哑，“苏队，我现在只是个开书店的，这些事，你们专业的刑侦队应该能处理。”
“林默。”
苏晴往前走了一步，语气带着点急切，“这不是普通的凶杀案。
周明远的社会关系很复杂，仇家不少，但能做到在他家里留下这种符号，还不被发现，绝不是一般人。
技术科查了一晚上，没找到任何有效指纹和监控录像，对方反侦察能力很强。”
她顿了顿，目光落在林默手边那本《符号学导论》上：“你对这些东西敏感，帮我看看，这个符号……有没有什么特殊含义？”
挂钟又“滴答”响了一声，像是在催促。
林默看着窗外，浓雾似乎更浓了，把街对面的树影晕染成一团模糊的墨色。
周明远，鼎盛集团……他忽然想起昨天傍晚看本地新闻时，主播提到鼎盛集团那个烂尾的海景项目，说有业主在售楼处拉横幅维权，画面里一闪而过的，似乎有个穿黑色风衣的男人，站在人群外围，手里拿着一块怀表。
当时只觉得是个普通的路人，现在想来，那怀表的形状，倒和照片上的符号有几分相似。
“我帮不了你。”
林默站起身，把烟塞回烟盒里，“书店要关门了。”
苏晴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没再坚持，只是把自己的名片放在照片旁边：“想通了，给我打电话。”
她转身离开，风铃再次响起，带着一股寒气涌了进来。
林默站在原地，看着那张名片上的名字和号码，指尖冰凉。
雾气从门缝里钻进来，在地板上积成一小片湿痕。
他拿起那张照片，对着光，又看了很久。
钟摆……校准失衡的秩序？
一个模糊的念头在脑海里闪过，像雾中偶尔露出的礁石。
他走到书架前，抽出一本厚厚的旧档案册，那是他当年离开警队时，偷偷复印的部分悬案卷宗。
翻到十年前那一页，南城法官坠楼案的现场照片里，墙角的砖缝中，果然有一个几乎一模一样的钟摆符号。
林默的呼吸顿了一下。
他又想起老郑牺牲那天，也是这样一个大雾天。
现场勘察报告里写着“意外事故”，但他总觉得哪里不对。
老郑的对讲机在事故前几分钟，曾传来过一句模糊的话：“……钟摆……在动……”当时他以为是信号干扰，没放在心上。
现在想来，那或许不是干扰。
挂钟的指针指向九点整，发出一声沉闷的“当”响。
林默拿起苏晴的名片，指尖在号码上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拨通了电话。
“我是林默。”
他说，“那个符号，我想再看看现场的细节照片。”
电话那头的苏晴似乎松了口气，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欣喜：“我马上发给你。”
挂了电话，林默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隙。
冰冷的雾气涌进来，带着海腥味，扑在他脸上。
雾澜市的平静，好像被那个小小的钟摆符号，轻轻敲碎了一道裂缝。
而裂缝背后，藏着的是十年前的秘密，还是更深处的黑暗？
他不知道。
但他知道，自己这三年的等待，或许终于要迎来一个答案了。
书架上的老式挂钟，依旧在“滴答，滴答”地走着，像是在为某个即将到来的风暴，倒数计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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