铅灰色的云层像浸透了血污的裹尸布,终年覆盖在帝国第三行省的上空。
工业废气与焚烧废料的味道混杂着,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酸腐气息,钻进每一个挣扎求生的人的肺里。
即便是在这样的天气,矿渣堆砌的贫民窟里依旧挤满了瘦骨嶙峋的人,他们的眼神和脚下的泥泞一样浑浊,只有偶尔闪过的、对食物的渴望,才能证明他们还活着。
凯就在这片泥泞中长大。
他今年十七岁,却瘦得像根被水泡过的柴禾,只有那双眼睛,还残留着一丝未被完全磨灭的光。
他的父亲曾是帝国矿场的一名矿工,五年前死于一场“意外”——矿洞坍塌,连同三十七个矿工一起被埋在漆黑的地下。
矿场主用三袋发霉的黑面包打发了凯和他母亲,至于抚恤金,那是只有贵族和军官家人才配谈论的词汇。
如今,母亲卧病在床,肺部被常年的粉尘侵蚀,每一次呼吸都像破旧的风箱在拉扯。
凯靠着在废料场捡拾能换钱的金属碎片,勉强维持着两人的生命。
今天,他运气不错,捡到了半块锈蚀的钢板,足够换一小把糙米。
他攥着钢板,脚步轻快地往家赶,心里盘算着要不要再用省下的几个铜板,买一小撮最便宜的草药。
转过一个堆满废弃罐头的拐角,他看到了家门口聚集的几个穿着帝国军制式灰色制服的人。
他们的制服算不上整洁,袖口和裤脚沾着油污,但胸前的帝国鹰徽依旧刺眼。
为首的是个矮胖的军官,脸上挂着倨傲的神情,手里把玩着一根镶嵌着劣质宝石的短棍。
凯的心猛地一沉,像坠入了冰窟。
他知道这些人来做什么——征兵令。
帝国与斯哥摩尔兽人的战争己经持续了整整一代人,前线的尸体堆成了山,需要源源不断的新鲜血液去填补。
而像他这样没有背景、没有财富的底层青年,就是最好的“血液”。
“凯,出来。”
矮胖军官的声音像生锈的铁片摩擦,“帝国征兵令,凡十六至西十五岁健康男性,皆有服兵役的义务。
经核查,你符合条件,收拾东西,跟我们走。”
凯的母亲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她脸色惨白,扶着门框,声音微弱却带着绝望:“长官,求求您,他还小,他是我唯一的依靠了……我……我给您跪下了……”她说着就要下跪,却被一个士兵粗暴地推开。
“老东西,别碍事!”
士兵的靴子毫不留情地踩在她单薄的手臂上,“帝国的命令,谁敢违抗?
再说了,去前线杀敌,是他的荣耀!”
“荣耀?”
凯猛地冲过去,一把推开那个士兵,将母亲护在身后,眼睛因愤怒而涨红,“你们把人当成填坑的石头,这也叫荣耀?”
矮胖军官冷笑一声,挥了挥手:“给他点教训,让他知道什么是规矩。”
两个士兵立刻上前,拳脚像雨点般落在凯的身上。
他瘦弱的身体像个破布娃娃一样被打飞,撞在冰冷的墙壁上。
腥甜的血涌上喉咙,他死死咬着牙,没有发出一声呻吟,只是用那双燃烧着怒火的眼睛瞪着那些人。
“带走。”
军官不耐烦地说道。
士兵们架起被打得头晕眼花的凯,他挣扎着回头,看到母亲趴在地上,无声地流泪,嘴唇翕动着,却喊不出声音。
那一幕,像一把烧红的烙铁,深深烫在了他的灵魂里。
他被塞进了一辆破旧的铁皮卡车。
车厢里己经挤满了和他一样的年轻人,他们大多面无表情,眼神空洞,只有少数几个人还在低声啜泣。
卡车颠簸着驶离贫民窟,驶过布满弹坑的街道,驶过冒着黑烟的工厂区。
凯看着窗外熟悉的一切渐渐远去,心中只剩下无边的冰冷和绝望。
他不知道等待自己的是什么,只知道从这一刻起,他的命运不再由自己掌控。
他像一颗被随意丢弃的石子,即将被投入那名为战争的、深不见底的漩涡之中。
卡车最终停在了一个巨大的训练营。
这里曾经是帝国的一处大型兵工厂,如今被改造成了新兵集训地。
高耸的烟囱依旧矗立,只是不再冒烟,锈迹斑斑的外壳在灰暗的天空下,像一个个沉默的墓碑。
凯和其他新兵被赶下卡车,按照身高排成队列。
一个身材高大、脸上带着一道狰狞刀疤的士官站在他们面前,声如洪钟:“从今天起,你们不再是平民,是帝国军人!
你们的任务只有一个——杀兽人!”
他顿了顿,锐利的目光扫过每一个新兵的脸:“在这里,没有名字,只有编号。
你们的价值,取决于你们在战场上能杀死多少兽人。
训练会很艰苦,跟不上的,要么死在训练场上,要么死在战场上!
现在,编号0743,出列!”
凯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是在叫他。
他踉跄地走出队列。
“做一百个俯卧撑,现在!”
刀疤士官吼道。
凯咬紧牙关,趴在满是碎石和油污的地面上,开始做俯卧撑。
他的身体还很虚弱,刚才的殴打让他浑身疼痛,但他不敢停下。
他知道,在这里,任何一点示弱都会招来更可怕的对待。
汗水很快浸湿了他破旧的衣服,混着伤口的血,在地面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他的手臂在颤抖,每一次撑起身体都像耗尽了全身的力气。
周围传来其他新兵的窃窃私语,有同情,有冷漠,也有幸灾乐祸。
“快!
快点!
你们这些废物!”
刀疤士官的鞭子抽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响声,“帝国的士兵,就这副熊样?
难怪被兽人追着打!”
凯的意识开始模糊,眼前阵阵发黑。
他想起了母亲的脸,想起了她趴在地上流泪的样子。
一股莫名的力量涌了上来,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完成了第一百个俯卧撑。
当他瘫倒在地上,大口喘着气时,刀疤士官走到他面前,用皮靴踢了踢他的肋骨:“还算有点骨头。
记住了,在这里,只有最强的人才能活下去。”
接下来的日子,是地狱般的训练。
每天天不亮,他们就被刺耳的哨声叫醒,进行长达数个小时的负重越野。
食物只有难以下咽的黑面包和浑浊的汤水,很多人因为饥饿和疲惫而倒下,再也没有站起来。
队列训练、刺杀训练、枪械训练……每一项都严苛到极致。
凯的编号是0743,他像机器一样执行着士官的命令,默默地承受着一切。
他的身上添了无数新的伤口,旧的伤口还没愈合就又被撕裂,但他的眼神却一天比一天坚定。
他见过有人因为训练失误被士官活活打死,见过有人试图逃跑被抓回来后当众处决,见过有人在深夜里偷偷哭泣,然后在第二天的训练中彻底崩溃。
绝望像瘟疫一样在新兵中蔓延,但凯没有时间去绝望。
他知道,只有活下去,才有机会再见到母亲,才有机会……复仇?
他不知道,但他必须活下去。
训练用的步枪是帝国制式的M18栓动步枪,沉重而老旧,枪身布满了划痕和锈迹。
凯第一次摸到枪时,手指都在颤抖。
士官教他们如何瞄准,如何射击,如何在泥泞和血泊中保养枪支。
实弹射击的机会很少,每一颗子弹都珍贵得像黄金。
凯很珍惜每一次射击的机会,他努力地学习,仔细地观察。
他发现自己似乎对枪械有着一种天生的首觉,他的瞄准总是比别人更精准,扣动扳机的时机也更恰到好处。
刀疤士官注意到了这一点,对他的态度稍微好了一些,但训练的强度却丝毫未减。
三个月后,训练进入了实战模拟阶段。
新兵们被分成小组,在布满障碍物和假人的场地里进行对抗演练。
凯被分在了一个由五个新兵组成的小组里,他们的任务是攻占一个模拟的兽人据点。
演练开始后,凯所在的小组立刻陷入了困境。
他们缺乏配合,动作迟缓,很快就被扮演“兽人”的老兵压制在一处矮墙后。
一个新兵因为紧张,不小心暴露了位置,被“击中”淘汰。
“该死!
我们这样下去都会被淘汰的!”
组长是个身材高大的农家子弟,名叫马克,他急得满头大汗。
凯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恐惧,低声说道:“我们不能硬冲。
马克,你和吉姆从左边吸引他们的注意力,我和剩下的人从右边绕过去,攻击他们的侧翼。”
马克犹豫了一下,看了看凯坚定的眼神,点了点头:“好,就按你说的做!”
计划顺利实施。
马克和吉姆故意制造出动静,将“兽人”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
凯则带着另外两个人,利用障碍物的掩护,悄无声息地绕到了侧翼。
他举起步枪,瞄准一个“兽人”的头部,果断扣动扳机。
“砰!”
空包弹发出一声脆响,那个“兽人”应声倒下。
紧接着,他又连续射击,放倒了两个“兽人”。
剩下的“兽人”见状,立刻调转方向攻击他们。
凯一边命令同伴掩护,一边不断变换位置,精准地射击。
最终,他们成功攻占了据点。
演练结束后,刀疤士官走到凯面前,第一次露出了赞许的表情:“0743,你很不错。
记住,在战场上,头脑比蛮力更重要。”
凯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敬礼。
他知道,这只是开始,真正的考验还在前方。
又过了一个月,新兵训练终于结束了。
凯和其他幸存下来的新兵一起,换上了崭新的灰色制服,领到了属于自己的步枪和装备——包括一顶沉重的、带有过滤装置的防毒面具。
他们被编入了帝国第三集团军第七步兵师,即将开赴前线,与斯哥摩尔兽人正面交锋。
出发前的那天晚上,凯坐在营房的角落里,借着昏暗的油灯,给母亲写了一封信。
他没有说训练的艰苦,没有说对未来的恐惧,只是告诉她自己很好,很快就能立功,就能回去看她。
信写好后,他小心翼翼地折好,交给了负责送信的后勤兵。
他不知道这封信能否送到母亲手中,也不知道自己是否还有机会回去。
第二天清晨,军号声响起。
凯戴上防毒面具,背起步枪,和其他士兵一起,登上了前往前线的列车。
列车缓缓开动,窗外的训练营越来越远,最终消失在灰蒙蒙的天际线中。
车厢里一片死寂,只有火车行驶时发出的单调声响。
凯透过防毒面具的镜片,看着身边一张张年轻而麻木的脸,心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压抑。
他知道,他们就像一群被送上祭坛的祭品,即将被投入那残酷而血腥的战争熔炉之中。
而他们的命运,早己注定——要么成为英雄,要么成为尸体。
而更多的人,只会成为无名的炮灰,在历史的尘埃中,连一丝痕迹都不会留下。
恐惧像冰冷的毒蛇,缠绕着他的心脏。
但他攥紧了手中的步枪,指甲深深嵌入掌心。
他想起了母亲的脸,想起了刀疤士官的话,想起了自己必须活下去的决心。
勇气,或许真的是人类最伟大的赞歌。
但在那之前,他们首先要学会在恐惧中前行。
列车载着他们,向着弥漫着硝烟和死亡气息的前线,缓缓驶去。
一场悲壮而残酷的战争,即将拉开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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