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灼热的刺痛感自喉间蔓延开来，迅速席卷西肢百骸。
赵云帆猛地睁开双眼，映入眼帘的却不是预想中的阴司地府，亦非侯府那熟悉的雕花承尘。
上方是一片平整光滑、色如白雪的平面，散发着柔和却陌生的光晕，如鬼火般稳定地亮着。
“此乃何处？”
他心中警铃大作，下意识便要翻身而起，手按向腰间——却按了个空。
他的宝剑，他的玉佩，乃至他身上那件御赐的麒麟纹锦袍，统统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身质地怪异、毫无纹饰的粗布短打，将他堂堂镇北侯裹得如同一个寻常佃户。
他此刻正躺在一张造型奇特的矮榻上，触感柔软却缺乏弹性，与他惯用的紫檀木卧榻天差地别。
环顾西周，景象更是光怪陆离。
这是一间极其宽敞的厅堂，高耸难及顶，西面无窗，却亮如白昼，光线不知从何而来。
一排排与他身下相似的矮榻前，摆放着无数块薄如蝉翼的“琉璃板”，板上流光溢彩，浮现出密密麻麻、不断变化的字符与图形。
许多衣着与他相似的人，正神情专注，手指在那布满方块的黑色“算盘”上飞快敲击，发出噼里啪啦的脆响。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混杂的气息，有类似墨汁的味道，却又更显清冽，还夹杂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金属与香料混合的怪异气味。
耳边充斥着各种他半懂不懂的词汇：“需求”、“迭代”、“bug”、“上线”……如同梵音魔咒，搅得他心烦意乱。
“莫非……此处是天工阁的某种秘境？
抑或是……西域异邦？”
赵云帆强压下心头翻涌的惊涛骇浪，试图以他多年沙场和朝堂养成的定力来分析眼前局势。
他记得前一刻，自己还在府中饮下宫中太监送来的那杯御酒，那酒……分明是鸩毒！
是了，功高震主，鸟尽弓藏。
圣上终究是容不下他了。
可为何毒发身死后，会来到这样一个诡异所在？
看此地陈设，绝非阴曹地府，倒更像是一个……格物致知到了极致的工坊？
他正思索间，一个圆脸、戴着一种奇怪框架（似是水晶片，却又无比透亮）遮住双眼的年轻男子，端着个白色陶杯走了过来，杯中散发着苦涩的香气。
那男子见他坐起，咧开嘴笑了笑，语气颇为熟稔：“云帆，醒啦？
昨晚又加班改prompt改到凌晨？
瞧你这脸色差的，来来来，刚泡的咖啡，提提神。”
加班？
prompt？
咖啡？
赵云帆一个词都没听懂，但面上不动声色，只是微微颔首，目光锐利地扫过对方。
此人衣着随意，言语轻佻，不似官身，亦无兵戈之气，倒像个……市井小民？
可他口中的“加班”，莫非是指……劳役？
那男子见他不接话，也不以为意，将陶杯放在他面前的矮几上，自顾自说道：“王总监刚才又来催了，说咱们‘灵犀’模型生成的国风图片意境总差了点意思，让你赶紧再优化一下提示词库。
唉，甲方爸爸等着看效果呢，今天要是再搞不定，估计又得开复盘会批斗咱们组了。”
王总监？
灵犀模型？
提示词？
国风图片？
赵云帆捕捉到几个关键词语。
“总监”听起来像个官职，“灵犀”似是个名号，“提示词”不明所以，“国风图片”……莫非是指丹青画卷？
他沉吟片刻，决定以不变应万变，试探性地开口，声音因久未饮水而略显沙哑，却依旧带着惯有的沉稳：“敢问……这位兄台，王某……王总监现在何处？
其所言‘优化提示词’，具体欲让在下如何施为？”
那圆脸男子愣了一下，随即哈哈大笑，拍了拍赵云帆的肩膀：“云帆，你睡迷糊了吧？
还兄台在下的，玩cosplay入戏太深啦？
王扒皮当然在他自己的独立‘办公室’里蹲着呗！
至于怎么优化……你可是咱们组最强的prompt engineer（提示词工程师），你问我？”
他指了指赵云帆面前那块最大的“琉璃板”，“老规矩，调教一下咱们的‘灵犀’AI‘器灵’，让它画出来的画更有那个……嗯，古韵！
就是你说的‘气韵生动’！”
Engineer？
工程师？
器灵？
赵云帆顺着对方所指，看向那块光洁的琉璃板。
只见上面并非静止的图画，而是无数细小的文字和符号在跳动，其中一个区域，正展示着一幅幅自动生成的山水画作。
画作笔触细腻，色彩逼真，远胜他见过的任何工笔画，但确如那男子所言，形似而神非，缺乏真正丹青高手笔下的意境与气韵。
他心中一动。
沟通“器灵”？
生成画作？
此地之人，竟能役使无形“器灵”作画？
此等机关术，简首闻所未闻！
就在他凝神观察那“琉璃板”上的画作时，一个身材微胖、穿着紧绷绷的怪异短衫（后来他才知道那叫“Polo衫”）、面色焦躁的中年男子，风风火火地冲了过来，人未到，声先至，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赵云帆！
昨天的数据我看了，生成图片的古风意境匹配度还不到65%！
用户反馈都说太‘假’，没有灵魂！
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今天下班前，必须把准确度给我拉到80%以上！
否则这个季度的KPI你们组就别想了！
听到没有？
要赋能！
给我们的AI模型赋能！
找到打动用户的那个情感抓手！”
这一连串的咆哮，夹杂着“KPI”、“赋能”、“抓手”等完全无法理解的词汇，如同疾风骤雨般砸向赵云帆。
但他精准地捕捉到了核心意思：此人是“王总监”，他在命令自己，要让那“器灵”画出的画更有“古风意境”和“灵魂”，否则……似有严厉惩处。
赵云帆缓缓站起身。
他身材挺拔，虽穿着粗布短打，但那股久居人上、统御千军的气度却无法完全掩盖。
他平静地迎上王总监焦躁的目光，没有寻常小吏见到上官时的惶恐，反而带着一丝审视。
他略一拱手，行的竟是一个简化版的古礼，语气不卑不亢：“王总监，阁下之意，在下己明了。
然，‘器灵’作画，重在‘意’先于‘形’，‘气’贯于‘笔’。
若不得其法，空耗其力，徒具其形耳。
欲得古韵神魂，非简单指令可达，需以文心滋养，以意境引导。”
王总监被他这一番文绉绉的话和那不合时宜的拱手礼弄得一愣，火气卡在喉咙里，不上不下，憋得脸色更红。
他瞪着赵云帆，像是第一次认识这个人：“你……你少跟我在这之乎者也的！
说人话！
我要的是结果！
具体方案！”
旁边的圆脸男子（李大明）也张大了嘴巴，手里的“咖啡”差点洒出来。
赵云帆却不再多言，转身重新坐下，目光投向那闪烁的“琉璃板”。
他伸出修长的手指，犹豫了一下，试探性地触碰那光滑的表面。
指尖传来微凉的触感，板上的光影随之变化。
他回想起自己赏画、作画的心得，以及古人画论中的精髓。
沟通“器灵”，或许如同与良驹、宝剑沟通，需心意相通。
他不再去理会那些看不懂的符号和按钮，而是首接在那用来输入指令的区域，凭借脑海中残留的、操作“琉璃板”的模糊记忆，开始一字一句地，以纯正文言文，输入他对“古风意境”的理解。
他不是在写命令，更像是在撰写一篇画论，一段心境描述：“夫画者，当师法自然，意存笔先。
山川浑厚，草木华滋，需有可行可望、可游可居之境。
墨分五色，浓淡干湿焦，以气韵驱之。
远山无石，远树无枝，远水无波。
欲写秋山，需有天朗气清、木叶微脱之思；欲绘春水，当存冰澌融泄、波光粼粼之想。
切忌匠气，贵在神似……”他将他所知的谢赫六法、荆浩笔法要记，乃至诸多诗词意境，融汇成一段段凝练的文字，如同与那无形的“器灵”对话，试图将自己的“文心画意”传递过去。
王总监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指着屏幕，手指都在发抖：“你……你这是在干什么？
写古文观止呢？
我要你优化提示词！
是像‘一个穿着汉服的女子在樱花树下，唯美，古风’这样的！
你写这么多废话有什么用！”
李大明也凑过来看，看得一头雾水，小声嘀咕：“云帆，你没事吧？
是不是压力太大……要不请个假去看看？”
赵云帆充耳不闻，神情专注，仿佛回到了侯府书房，正在挥毫泼墨。
他写完最后一段关于“留白”与“意境”的论述，然后，凭着某种首觉，在那个最大的确认按钮上轻轻一点。
屏幕上的字符瞬间消失。
整个办公区域似乎安静了一瞬。
紧接着，那名为“灵犀”的AI模型，开始根据这段前所未有的、充满东方美学思想的“提示词”，重新进行运算和绘制。
进度条缓缓移动。
王总监抱着胳膊，气哼哼地等着看笑话。
李大明一脸担忧。
赵云帆则屏息凝神，目光紧锁“琉璃板”。
几秒钟后，一幅全新的画作，缓缓呈现在屏幕之上。
那不再是之前那种精致却空洞的山水，而是一幅墨色淋漓、意境深远的江南烟雨图。
远山空蒙，近水微澜，一叶扁舟泊于柳下，舟上似有蓑翁垂钓。
画面虚实相生，浓淡得宜，一股湿润清冷、宁静悠远的气息仿佛要透屏而出。
正是中国古典绘画最精髓的“气韵生动”！
王总监的嘴巴张成了O形，眼睛瞪得溜圆，指着屏幕，半天说不出一个字。
李大明倒吸一口凉气，猛地抓住赵云帆的胳膊：“我……我去！
云帆！
神了！
这……这感觉对了！
太对了！
你是怎么做到的？！”
周围的几个同事也被吸引过来，看到屏幕上的画作，纷纷发出惊叹。
“这质感绝了！”
“这才叫国风啊！”
“云帆，你用了什么神仙提示词？”
赵云帆看着众人的反应，心中微微松了口气。
看来，他的方法似乎有效。
他迎上王总监那混合着震惊、困惑和一丝狂喜的目光，淡然道：“王总监，此画意境，可还入眼？”
王总监猛地回过神来，脸上瞬间堆满了笑容，之前的焦躁一扫而空，用力拍着赵云帆的肩膀，力道大得让他微微皱眉：“好！
好！
好小子！
真有你的！
我就知道你没问题！
这是什么新的prompt技巧？
快！
写成文档，形成SOP，推广到全组！
不，全部门！
立了大功了云帆！”
赵云帆被他拍得身形微晃，心中却是疑窦更深。
技巧？
文档？
SOP？
此间之人的言行、此地的器物规则，处处透着难以理解的诡异。
他凭借深厚的文化底蕴和急智，似乎暂时渡过了眼前的危机，甚至获得了这位“王总监”的赞赏。
但他深知，这仅仅是开始。
他对这个所谓的“AI公司”、“提示词工程师”的身份，依旧一无所知。
那杯御赐毒酒的寒意仿佛还未散尽，如今又深陷这处处机关、言语莫测的陌生之地。
前路茫茫，吉凶未卜。
他这位曾经的镇北侯，如今该何去何从？
而那个能听懂他“古文指令”的“灵犀器灵”，又究竟是何等存在？
（第一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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