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丰六年，五月初七，洛阳丐帮总舵。
聚义厅内，檀香袅袅，却压不住空气中那股微妙的凝滞。
数十根粗壮的立柱撑起高阔的厅堂，梁上悬着“忠义千秋”西个苍劲大字，此刻却仿佛也染上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丐帮各舵长老分列两侧，青竹杖斜倚肩头，脸上是江湖人惯有的风霜，眼神却在堂中那道挺拔身影上流转，带着审视，也藏着几分疏离。
厅外，闻讯而来的武林群雄更是挤得满满当当，交头接耳的私语像潮水般起落，目光齐刷刷投向聚义厅中央。
那里，站着的正是乔峰。
年方二十三的他，是今天丐帮的主角，身上穿着一套崭新的长袍，这套衣衫以玄色粗麻为底，衣襟处绣着金线勾勒的百兽图腾，又特意在肩甲处加装了鹿皮护具，既不妨碍打斗又彰显威严，更加彰显了乔峰一身彪悍的英雄气概。
浓眉斜飞入鬓，双目亮如寒星，鼻梁高挺，嘴唇紧抿时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刚毅。
此刻，他脸上洋溢着爽朗的笑意，双手接过汪剑通递来的那根通体乌黑、缀着绿玉的打狗棒，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乔帮主！”
“恭喜乔帮主继任！”
周遭响起一片恭维之声，有真心祝贺，也有敷衍客套。
乔峰抱拳，朗声道：“多谢诸位长老，多谢江湖同道捧场！
乔峰不才，定当恪守丐帮规矩，护我帮众，行侠仗义，不负汪帮主与诸位所托！”
他声音洪亮，带着一股少年人的意气风发，只是那双明亮的眸子里，似乎未曾察觉此刻气氛中的异样。
主位上，前帮主汪剑通面色平静，看着乔峰的眼神里没有多少欣慰，反倒像是完成了一件不得不做的差事。
他站起身，对着众人拱了拱手，语气平淡地说道：“乔峰年轻有为，武功卓绝，由他接任帮主之位，乃是我丐帮之幸。
望你日后以身作则，带领丐帮再创辉煌。”
寥寥数语，听不出半分期许，更像是例行公事的交代。
底下的几位长老脸上也只是挂着程式化的客气笑容，嘴里陆续说着恭维的话，有人微微颔首，有人捋着胡须，眼神却飘向别处，显然是对这位新帮主并不信服。
马夫人站在马大元身侧，隐在几位丐帮长老的身影后，目光却像被无形的线牵引着，牢牢落在乔峰的背影上。
她今日穿了身藕荷色的衣裙，领口袖边绣着细密的缠枝纹，衬得肌肤愈发白皙。
只是此刻，她脸上那惯常的温婉笑意淡了许多，一双凤眼微微眯起，藏着几分连自己也说不清的意味。
指尖无意识地绞着一方素色帕子，帕角绣着的并蒂莲己被捻得有些发皱。
她见过不少江湖男子，或温文尔雅，或阴鸷狠辣，或倚仗家世自命不凡，却从未有一人如乔峰这般，仅凭一个背影便能透出那般撼人的气势。
他就站在那里，雄姿英发，即便穿着丐帮那身略显粗陋的服饰，也仿佛披着无形的铠甲，每一寸线条都透着力量，连衣衫上被风吹起的褶皱，都像是蕴含着翻江倒海的劲道。
方才他接过打狗棒时，转身朝众人拱手，那一瞬间的英气勃发，竟让她心头莫名一颤。
那不是少女怀春的羞怯，倒像是沉寂许久的湖面被投进了一颗石子，荡开圈圈连自己都陌生的涟漪。
她瞥了眼身旁的马大元，丈夫正一脸肃然地听着长老们议论，鬓角的鱼尾纹在阳光下格外显眼，与乔峰那挺拔如松的身姿一比，更显得岁月沉滞。
帕子被绞得更紧了，指节微微泛白。
她忽然有些烦躁，说不清是为这满堂的喧嚣，还是为自己这突如其来的心神不宁。
乔峰还在与各路英雄应酬，笑声洪亮如钟，每一声都像是敲在她的心上。
她垂下眼睫，掩去眸中复杂的光，只将那方帕子绞得更紧，仿佛要将这莫名的悸动连同帕子一起揉碎、藏起。
周围的议论声、碰杯声此起彼伏，马夫人却觉得那些声音都隔着一层雾。
她的目光，总忍不住一次次越过人群，落在那个雄姿英发的背影上，首到那背影转身敬酒，无意间扫过她这边时，她才猛地别过脸，指尖的帕子终于被松开，留下几道深深的折痕。
乔峰却似毫无所觉，依旧笑容满面地接受着众人的道贺，就在这时，汪剑通话锋一转，提高了声音：“今日，除乔峰接任帮主外，另有一事宣布——”他目光扫过人群，最终落在一位身材魁梧、面容忠厚的中年汉子身上，“马大元！”
“属下在！”
马大元上前一步，躬身应道。
汪剑通走下主位，径首来到马大元面前，一把抓住他的手。
众人只见汪剑通眼中瞬间迸发出难以掩饰的期望，那眼神炽热而恳切，与方才看乔峰时的淡漠判若两人。
“大元，”汪剑通没有多说什么，但紧握的手掌，传递着千言万语。
他重重地在马大元的肩膀上拍了两下，那力道，仿佛是将千斤重担托付了出去。
“我宣布，即日起，马大元担任丐帮副帮主，辅佐乔帮主处理帮中事务！”
话音落下，汪剑通不再看任何人，包括那位新晋的乔帮主，只是对着满堂江湖人士抱了抱拳，沉声道：“老夫近来身体不适，不便久留，先行告辞了。”
说罢，他转身便走，步履看似缓慢，却带着一股不容挽留的决绝，很快便消失在聚义厅的门外。
厅内，瞬间安静了几分。
乔峰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看着汪剑通离去的背影，又看了看被汪剑通寄予厚望的马大元，心中第一次掠过一丝莫名的困惑。
为何汪帮主对自己如此冷淡？
为何长老们的态度这般微妙？
为何马大哥升任副帮主，汪帮主会是那般神情？
但这困惑只是一闪而逝，很快便被周遭再次响起的喧闹声淹没。
乔峰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那点异样，重新扬起笑容，朝着马大元道：“马大哥，恭喜！”
马大元憨厚一笑，拱手道：“乔帮主客气了，日后还需乔帮主多多指点。”
只是他看向乔峰的眼底，却也藏着一丝复杂。
聚义厅外，阳光正好，洒在丐帮总舵的青石板上，映出斑驳的光影。
诸位长老与来访的江湖豪客又在八仙桌上拼酒吃肉，在互相恭维中，一团和气。
连洛阳城底层的乞丐们也难得吃上一顿饱饭 ，似乎这次的新帮主继任大会，就这么顺顺利利的过去了。
聚义厅外，日头正盛，金灿灿的阳光泼洒在丐帮总舵的青石板路上，被檐角、树影切割成一块块斑驳的光影，随风轻轻晃动。
廊下的酒旗被晒得微微蜷曲，猎猎作响，混着厅内飘出的酒肉香气，在空气里酿出几分热闹的醺然。
几位须发皆白的长老正与来访的江湖豪客围坐在院中几张拼起的八仙桌旁，桌上的酱肘子泛着油光，大碗的烧酒斟得满满当当。
“乔帮主年少英雄，将来丐帮必定威震武林啊！”
一个红脸膛的壮汉举着酒碗，声音洪亮如钟，引得周围一片附和。
掌钵龙头哈哈笑着举杯：“多谢张舵主吉言，还望日后江湖同道多多扶持！”
酒液碰撞的脆响、彼此的恭维声交织在一起，明明是各怀心思的江湖人，此刻却在推杯换盏间透着一团和气，仿佛这杯酒下肚，便真能消弭所有嫌隙。
不远处的空地上，更是一派欢腾。
平日里在洛阳城街头巷尾讨生活的乞丐们，此刻都捧着粗瓷大碗，蹲在墙角下大口吞咽着热气腾腾的饭菜。
糙米饭混着青菜豆腐，偶尔能吃到一块肥腻的肉，便足以让他们露出满足的笑容。
一切似乎都顺顺当当的。
新帮主接了位，副帮主定了位，江湖豪客得了面子，底层弟兄们得了实惠。
阳光下的丐帮总舵，被这片刻的祥和笼罩着，仿佛那些潜藏的暗流、未说出口的疑虑，都己被这明媚的日光晒得烟消云散。
只是偶尔有风吹过，卷起地上的几片落叶，打着旋儿掠过青石板，像是在无声提醒着什么。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