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西点,江城还笼罩在一片深蓝色的静谧里,只有早起的清洁工扫帚划过地面的沙沙声,偶尔打破这寂静。
陈默轻手轻脚地起床,灶台上坐上小米粥,设定好火候,才转身走进狭窄的卫生间洗漱。
镜子里的男人,三十二岁,眉眼间还残留着几分读书时的清朗,但眼角己被生活刻上了细密的纹路。
他用冷水用力扑了扑脸,试图驱散连夜维修空调外机带来的疲惫。
“爸爸……”稚嫩的、带着睡意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陈默回头,五岁的儿子磊磊光着脚丫站在地上,揉着惺忪的睡眼。
“哎,宝贝,怎么起来了?”
陈默赶紧用毛巾擦干手,蹲下身把儿子抱起来,轻轻拍着他的背,“还早,再睡会儿,粥在锅里,好了爸爸叫你。”
把磊磊重新哄回小房间的床上,盖好被子,陈默看着儿子酷似前妻的眉眼,心里一阵发紧。
这套租来的老破小一居室,几乎是他离婚后全部的家当。
农村老家的父母身体不好,他每个月还得省出一部分工资寄回去。
维修工的那点收入,像永远也堵不上的窟窿。
把磊磊送到隔壁单元的孙阿姨家时,天光己经微亮。
孙阿姨是热心人,知道他的难处,收取的费用极其低廉。
“磊磊乖,听孙奶奶话,爸爸下班就来接你。”
陈默亲了亲儿子的额头,转身跨上那辆二手电驴,汇入了清晨渐渐喧嚣的车流。
风吹过他洗得发白的工装,带着一丝早秋的凉意。
皇冠酒店,江城有名的豪华酒店之一,也是陈默工作的地方。
他在这里是工程部的维修工,什么都干,从换灯泡到通马桶,从修电路到补墙漆。
刚换好工装,对讲机就刺耳地响了起来:“陈默!
陈默!
顶楼总统套,A套房,主卫水管爆了!
水漫出来了!
赶紧的!”
顶楼总统套?
陈默心里一凛。
那里住的非富即贵,任何一个闪失他都担待不起。
他拎起沉重的工具包,冲向员工电梯。
顶楼的走廊安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厚厚的地毯吸走了所有杂音。
A套房的房门开着,隐约能听到里面哗哗的水声。
陈默深吸一口气,敲了敲门才走进去。
饶是有心理准备,眼前的景象还是让他倒吸一口凉气。
奢华宽敞的主卫生间里,一根隐藏墙内的供水管裂开了一道大口子,水柱猛烈地喷射出来,地上己经积了一层水,昂贵的羊毛地毯吸饱了水,变得沉重而狼藉。
空气中弥漫着水汽和一种冷冽的、说不清的香水味。
顾不上太多,陈默立刻找到阀门位置,试图关闭水源。
但阀门年代久远,有些锈死,他用尽力气才勉强拧动。
水势稍减,但仍在流淌。
他必须尽快更换那段爆裂的管道。
工具摊开,他半跪在冰冷潮湿的地面上,埋头工作。
水珠溅到他脸上、头发上、工装上,很快前胸后背就湿了一大片,紧贴着皮肤,又冷又黏。
他浑然不觉,只是专注地拧动扳手,切割管道,安装新的接口。
汗水混着水渍,从他额角滑落。
就在他几乎完成,正准备做最后紧固的时候,身后传来一阵极轻微的脚步声,以及一道清冷的目光。
陈默下意识回头。
门口站着一个女人。
一身剪裁利落的珍珠白西装套裙,衬得她身姿挺拔修长。
黑发挽起,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一张极为精致的脸。
她的眼神很锐利,像浸了寒潭的水,正落在他湿透的、略显狼狈的身上,带着一种审视的、居高临下的意味。
陈默认得她。
苏晚,皇冠酒店的实际掌控者,苏氏集团的千金,也是最近频繁出现在财经杂志封面上的风云人物。
一个他只在酒店内部通报和远处惊鸿一瞥中见过的人物。
他心头一跳,连忙站起身,有些局促地垂下目光:“苏总。”
声音因为紧张而略带沙哑。
苏晚没有应声,目光在他湿漉漉的工装和脚下那一摊水渍上扫过,又落回他脸上,眉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陈默更加窘迫,下意识地想抬手擦擦脸上的水,却发现手上也满是油污和水渍。
就在这时,别在胸口口袋的工牌,因为刚才弯腰的动作,卡扣松脱,“啪嗒”一声轻响,掉在了湿漉漉的地面上。
工牌是塑料封装,透明的封面下,个人信息一览无余。
姓名:陈默。
部门:工程部。
职位:维修工。
而在紧急联系人一栏,他当初填的是“儿子—陈磊”。
苏晚的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在了那工牌上。
她弯腰,伸出两根涂着淡粉色蔻丹、保养得宜的手指,将那枚湿漉漉的工牌捡了起来。
指尖拂过“儿子—陈磊”那几个字,她的动作微微一顿。
然后,她抬起眼,重新看向陈默,那目光里的审视意味更浓了,像X光一样,似乎要穿透他湿透的工装和窘迫的外表,看清内里的一切。
“陈默?”
她念着他的名字,声音清泠,听不出情绪。
“是,苏总。”
陈默感觉喉咙有些发干。
苏晚的指尖捏着那张工牌,没有立刻还给他,反而像是看到了什么极其有趣的东西,唇角几不可察地勾起一丝极淡的弧度,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离异?”
她问,声音不高,却清晰地敲在陈默的耳膜上,“带个儿子?”
陈默怔住了,完全没料到老板会关注到这个,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只能僵硬地点了下头。
苏晚看着他这副紧张又老实的样子,眼睫微垂,遮住了眸底一闪而过的算计光芒。
她将工牌递还给他,声音依旧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正好。”
她顿了顿,像是在斟酌措辞,又像是在宣布一个既定事实。
“我身边,缺一个挡箭牌丈夫。”
陈默彻底僵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只能傻傻地看着她。
水管还在滴着水,滴答,滴答,敲在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上,也敲在他混沌的神经上。
苏晚却不再看他,仿佛刚才那句石破天惊的话只是随口一提。
她转身,高跟鞋踩在吸水的地毯上,几乎没有发出声音,只留下一缕清冷的余香,和一句飘散在空气里的吩咐:“收拾干净。”
女人窈窕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陈默还握着那枚湿透的工牌,站在原地,像个溺水的人刚刚被打捞上岸,浑身湿冷,心神俱震。
挡箭牌……丈夫?
他是不是因为太累,出现幻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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