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雨水敲打着都市的霓虹,汇成肮脏的水流,在柏油路面上肆意横流。
李默在拥堵的车流中疯狂奔跑,湿透的衣衫紧紧贴在身上,寒冷刺骨,但他浑然不觉。
他的怀里,紧紧抱着一个黑色的、略显破旧的双肩包,那里面的东西,比他的命还重。
背包里,是整整五十万现金。
是他卖掉了家里唯一的老房子,加上借遍了所有能借的网贷平台,才凑齐的母亲的白血病手术费。
他的脑海里不断回放着母亲躺在病床上,苍白却努力对他微笑的脸。
“小默,别太累着……”母亲虚弱的声音仿佛还在耳边。
他咬紧牙关,眼眶热得发烫,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
“让开!
让开!”
他嘶哑地吼着,撞开挡路的行人,不顾一切地冲向街道对面那家笼罩在绝望与希望之中的白色建筑,市中心医院。
红灯刺眼,一辆轿车尖啸着在他面前刹停,司机探出头来愤怒地咒骂。
李默什么也听不见,他的世界只剩下医院那扇亮着灯的大门。
冲进大厅,消毒水的气味扑面而来。
他无视周围惊异的目光,像一颗出膛的炮弹般射向缴费窗口。
窗口内,工作人员正慵懒地准备下班。
“等等!
缴费!
手术费!”
李默几乎是扑到窗口前,声音因为极度的奔跑和激动而颤抖。
他手忙脚乱地拉开背包拉链,那一沓沓崭新的、象征着母亲生命的红色钞票,暴露在冰冷的空气中。
他双手将钱塞进窗口,急切地喊道:“快!
三楼,血液科,张素芳的手术费!”
工作人员被他的样子吓了一跳,愣了一下,才伸手去接那沉甸甸的“希望”。
就在李默的手指即将脱离那叠钞票,即将完成这拯救使命的瞬间-嗡!
一声并非来自现实世界的、低沉的震鸣猛地贯穿了他的颅骨。
他眼前的一切—工作人员愕然的脸、惨白的灯光、绿色的窗口台面,开始像投入石子的水面般剧烈扭曲、波动。
“不!!!!”
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恐惧让李默发出了野兽般的嚎叫,他拼命地想抓住那些钱,抓住这个世界。
但没什么用。
下一秒,无边的白色光芒吞噬了一切。
他感觉自己的身体被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力撕扯、拉长,仿佛被扔进了一个高速旋转的洗衣机,所有的感知都在瞬间粉碎、剥离。
只有怀中背包那坚硬的触感,还残存着一丝微弱的真实。
……冰冷、坚硬的触感从身下传来。
李默猛地睁开眼,剧烈的眩晕感让他几乎呕吐。
他发现自己正趴在一片冰冷光滑的地面上,材质像是某种黑色的玉石,倒映着摇曳的火光。
他第一时间摸向身旁。
背包还在!
拉链完好!
他死死将背包抱在怀里,这是他现在与过去世界唯一的联系,是他全部的希望所在。
他挣扎着抬起头,随即被眼前的景象震撼得无以复加。
这是一个巨大得超乎想象的殿堂。
高耸的穹顶上绘制着繁复而神秘的星空图案,数十根需要数人合抱的巨石柱支撑着天地,石柱上雕刻着从未见过的奇异生物和符文,它们仿佛拥有生命般,在墙壁上火炬的照耀下微微流动着光泽。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混合了古老香料、灰尘和某种奇异能量的气息。
而他,正位于一个巨大的、由银白色金属勾勒出的复杂法阵中央。
法阵的边缘,站着十几个人。
他们穿着李默只在奇幻电影里才见过的华丽袍服—绣着金线的天鹅绒长袍,点缀着宝石的斗篷。
为首的一位,是一位白发白须、面容肃穆的老者,他手持一根比人还高的木质法杖,法杖顶端镶嵌着一颗散发着柔和白光的巨大水晶。
此刻,老者正用一种混合着惊愕、审视,以及一丝难以掩饰的失望的目光看着他。
在老者的侧后方,是一座高高在上的黄金王座。
王座上,端坐着一位头戴璀璨金冠、身披猩红大氅的中年男子。
他面容威严,眼神深邃如同古井,仅仅是被他看着,就让人感到一股无形的压力,仿佛被一头雄狮凝视。
这应该就是此地的统治者。
王座两旁,肃立着身穿亮银盔甲、腰佩长剑的卫士,他们眼神锐利,如同鹰隼,死死地盯着法阵中的不速之客。
“这里……是哪里?”
李默的声音干涩沙哑,他撑起身体,强烈的恐慌让他心脏狂跳,“你们是谁?
是你们把我弄来的?
放我回去!
我必须立刻回去!”
他母亲的命,等不起!
那手持法杖的白须老者—宫廷首席大法师埃克托上前一步,他的目光扫过李默身上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的廉价运动服,以及他紧紧抱在怀里的那个奇怪行囊,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异界的旅人,”老法师的声音低沉而带着回音,仿佛在殿堂中共鸣,“不必惊慌。
是我们将你召唤至此。”
“召唤?”
李默一愣,随即怒火涌上心头,“谁允许你们召唤我的?!
我不管你们要干什么,立刻送我回去!
现在!
马上!”
他几乎是在咆哮,时间每过去一秒,母亲的生命就在流逝一秒。
王座上的皇帝 奥古斯都三世 微微蹙眉,显然对李默的失态和无礼感到不悦。
大法师埃克托保持着冷静,解释道:“根据古老的‘星陨预言’,当黑暗的阴影再次笼罩大地,灭世的魔神将从沉眠中苏醒,唯有来自异界的‘天命之星’,方能引领这个世界度过浩劫。
我们耗尽帝国数十年积累的秘银、魔晶,以及三位大法师的全部魔力,才成功启动了这跨越晶壁的召唤仪式。
你,就是预言中的天命之子,是来拯救我们世界的勇者。”
这番话语,如同神话故事,却带着不容置疑的郑重。
但李默一个字也听不进去。
“预言?
勇者?
拯救世界?”
他像是听到了最荒谬的笑话,脸上肌肉扭曲,“关我屁事!
我他妈才不在乎你们的世界会不会毁灭!
我母亲还在医院等着我做手术!
她得了白血病,快要死了!
我凑够了钱,我马上就能救她了!
却被你们弄到这个鬼地方!”
他猛地将背包拉开,掏出里面一沓沓的红色钞票,狠狠地摔在冰冷的地面上。
“看到没有?
这是我卖了我家唯一的房子才凑齐的钱!
这是我妈的命!
你们毁了它!
毁了这一切!”
鲜艳的钞票散落在黑色的玉石地板上,显得如此突兀和扎眼。
周围的法师和卫士们看着这些印着奇怪老人头像的彩色纸片,眼中充满了茫然和不解。
这些东西,有什么价值?
埃克托法师看着状若疯魔的李默,眼中闪过一丝怜悯,但更多的是一种计划出错的凝重。
他缓缓摇头,声音带着一丝遗憾:“异界的旅人,我很遗憾听到你故乡的悲剧。
但是,跨界召唤仪式是单向的,且能量巨大,需要特定的时空坐标与庞大的能量支撑。
此次召唤己耗尽了我们所有的储备,至少……在未来数百年内,我们无法再进行第二次召唤,更无法将你送回。”
他顿了顿,看着李默瞬间惨白的脸,补充了最后一根压垮骆驼的稻草:“而且,根据法则,不同世界的物质规则各异。
你带来的这些……‘财富’,在这个世界,恐怕并无你所以为的价值。”
并无价值……这西个字,如同最锋利的冰锥,瞬间刺穿了李默的心脏,将他最后的希望彻底粉碎。
他呆呆地看着地上那些散落的、他曾视若生命的钞票,它们此刻看起来就像是一堆丑陋的、无用的废纸。
为了这些东西,他赌上了未来,背负了巨债,失去了家园……最终,却连母亲的命都救不了。
是他,亲手放弃了陪伴母亲最后时光的机会,跑去凑这该死的钱!
是他,在母亲最需要他的时候,被弄到了这个莫名其妙的世界!
是这些自以为是的混蛋,毁了他的一切!
极致的绝望,如同最深的海水,将他淹没。
随后,是滔天的怒火,如同火山般从心底喷发,烧毁了他所有的理智。
“啊——!!!!!”
李默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咆哮,双眼瞬间布满了血丝,他指着王座上的皇帝,指着面前的大法师,声音因为极致的恨意而颤抖:“是你们!
是你们杀了我母亲!
是你们毁了我的一切!
你们这些刽子手!
你们知道她还在等我吗?!
她知道我凑够钱了,她一定还在等着我回去救她!!!”
他像一头失去幼崽的野兽,不顾一切地朝着王座的方向冲去。
他要撕碎这些毁掉他希望的混蛋!
“放肆!”
“护驾!”
皇家卫士反应极快,两名高大的卫士瞬间上前,用未出鞘的长剑狠狠砸在李默的腿弯和后背。
“嘭!”
李默重重地摔倒在地,疼痛让他蜷缩起来,但他依旧抬起头,用充满血丝的眼睛,死死地瞪着王座上的皇帝,那眼神中的怨毒,让见惯了风浪的奥古斯都三世都微微动容。
但动容也只是一瞬。
皇帝的眼神恢复了古井无波的冷漠,他俯视着在地上挣扎的李默,如同俯视一只蝼蚁。
“无用且狂悖之徒。”
皇帝的声音不高,却带着至高无上的威严,回荡在寂静的殿堂,“你的存在,是对古老预言的亵渎,是对皇室威严的挑衅。
留你在此,徒生事端。”
他顿了顿,做出了宣判。
“将其流放至帝国边境,‘魔兽矿坑’,永世不得返回。
让他自生自灭吧。”
流放?
魔兽矿坑?
李默甚至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但从周围一些人眼中一闪而过的恐惧可以看出,那绝对是一个人间地狱。
两名卫士粗暴地将他从地上拖起,像拖一条死狗般向殿外拖去。
他奋力挣扎,嘶吼,咒骂,却无济于事。
散落在地上的那些钞票,被一个卫士随意地用脚踢到角落,和灰尘堆积在一起。
在被拖出宏伟殿门的那一刻,李默最后回头,看到的是一片冰冷而华丽的世界,一群漠然注视着他被拖走的身影。
殿外的阳光刺眼,却让他感到彻骨的寒冷。
他被粗暴地扔进一辆散发着霉味和血腥气的铁笼囚车。
车轮滚动,碾过石板路,载着他驶离了那座金碧辉煌的皇都,驶向未知的、充满绝望的命运。
囚车颠簸着,皇都的轮廓在身后越来越远,最终消失在视线之外。
周围是荒凉的原野和远处隐约的山脉轮廓。
李默蜷缩在冰冷的铁笼角落,一动不动。
他脸上的疯狂和愤怒己经褪去,只剩下一种死寂的灰白。
双眼空洞无神,仿佛所有的光和热都己熄灭。
他紧紧地攥着拳头,指甲因为过度用力而深深陷入掌心,温热的鲜血顺着指缝缓缓渗出,滴落在肮脏的车板上。
外界的一切,喧嚣的风声、车轮的吱呀声、押送士兵的粗俗笑骂……都仿佛离他远去。
他的世界里,只剩下母亲躺在病床上,那苍白而温柔的笑容。
无尽的悔恨、绝望,以及对整个世界的滔天恨意,在他死寂的心湖底部,开始疯狂地滋生、凝聚、发酵。
他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如同地狱归来的恶鬼般,一字一顿地低语:“妈……对不起……既然……我回不去了……”他缓缓抬起头,望向铁笼外那轮异世界陌生的、冰冷的太阳,瞳孔中,最后一丝人性彻底湮灭,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足以冻结灵魂的黑暗。
“那……我将成为比末日更可怕的噩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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