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尚未挣脱夜色的裹挟，湿冷的雾气在荒野间流动。
桑羽辰的脚步在荆棘和乱石间踉跄前行，破旧的衣襟沾满尘土和血迹。
背脊处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却未能令他停下分毫。
前方，是幽城之外的林道，再向前便是未知——而身后，是家破人亡的余烬，难以喘息的黑影。
他抿着唇，眸中的光更加坚硬。
昨夜的惨烈，如旧伤般印在心底，一刻也不曾消褪。
他强迫自己专注于脚下，一步一脚印，努力不去回头。
此刻，他己无可退路。
林间鸟鸣乍起，紧接着灌木丛蓦地一动。
他骤然止步，左手迅速握住那截断裂的木剑。
眼前灌木摇晃得愈发厉害，像有什么正在潜伏。
他屏住气息，身体微微下压。
一阵轻快的脚步逐渐逼近，但出奇地没有杀意，只携着古怪的气息与活力。
下一瞬，一道纤细的身影从灌木后窜了出来，衣衫轻灵，面容带着几分俏皮和警惕。
桑羽辰下意识扬剑，但少女却弹跳着后退了半步，眸子灵动，仅稍加打量便笑了起来。
“小哥哥，别紧张嘛！”
她露出洁白的牙齿，银铃般的声音在林中回荡。
桑羽辰未敢松懈，眉头紧锁，冷声道：“你是什么人？
为何跟踪于此？”
他看得清，那少女眉梢带着一抹异色，毛茸茸的耳朵在秀发间微微颤动，一双眸子灿若星辰。
少女歪了歪头，轻快地转了一圈，像是在故意展示自己的无害，“我叫小蛮，是……呃，路过的。”
她几乎要说出“狐妖”，但似乎想到了什么，舌尖打了个结。
她的身后露出柔软的尾巴，一闪即逝。
桑羽辰脑中警铃大作，这极具妖族特征的少女绝不会无事闲逛。
家破之夜的惨烈仍在脑海盘旋，任何异族皆可构成威胁。
他左手紧握木剑，“敢问姑娘，可是狐族？”
小蛮眨了眨眼，没有否认，却朝他凑近半步，“我不是来伤害你的，你身上的伤很重，看你走路都快要跌倒了……”她眼里的担忧不像作伪。
桑羽辰浑身紧绷，目光在她身上游走。
两人对峙间，林中风声渐紧，远处隐隐有急促的马蹄声和低声呼喝，似有追兵循迹而来——是昨日横行幽城的那批黑衣人。
小蛮忽然变得警觉，耳朵竖起，低声道：“他们来了！
你若跟我走，还有一线生机！”
桑羽辰犹疑，却在小蛮清澈的眸子里看到一丝真挚。
他迟疑一瞬，而后决然跟上。
两人俯身钻入密林，小蛮灵巧如狸，不时回头指引方向。
桑羽辰虽带伤，却凭着意志死死相随。
林间渐深，两人穿过荆棘与碎石，衣袍几度被挂破。
小蛮忽而停步，用胳膊推开一丛厚重的藤蔓，露出一处岩洞。
桑羽辰刚欲问话，后方马蹄声己至近前，夹杂着追兵的低吼——“快搜这片林子！
那小子的血腥味还在！”
小蛮拉住桑羽辰的衣角，低声道：“别出声。”
两人屏息潜入洞中，周围潮湿阴凉，岩壁上爬满苔藓，洞口仅容一个人躲藏。
外边追兵踏遍林地，吆喝咒骂，刀剑撞击树枝之响传入洞内。
桑羽辰有些喘息，他能感到小蛮掌心的温度，像荒凉岁月里唯一的暖意。
终于，追兵渐散，林中归于寂静。
桑羽辰额角渗着冷汗，却松了口气。
他望向小蛮，轻声道：“你为何救我？
难道不怕牵连？”
小蛮蹲在洞口，拿出一个青花瓷瓶递来，“我不是坏人，哥哥需要疗伤。”
语气里有一点孩子气的坚持，“你身上有腥气，再不止血便要晕了。”
桑羽辰咬牙接过，瓶中液体泛着淡淡草香。
他迟疑片刻，将药涂在伤口上，疼痛如火，却随即冰凉舒缓。
小蛮看着他咬牙强忍，笑得眼里有光，“我见得多了，你们人类就是嘴硬。”
桑羽辰低头，不愿承认脆弱，但眉梢己稍松弛。
岩洞中，两人静坐片刻。
他听着外面风吹林梢的声音，忽然想起家门陨落之夜，身形一震。
小蛮察觉他的低落，抿嘴问道：“你的家人……都，是那批黑衣人杀的？”
桑羽辰眼神暗沉，许久才点头，“我只剩一人，冤仇难报。
今日侥幸活命，也只余半条命。”
小蛮没有多劝，只静静坐在旁边。
她眼底的灵气，似乎夹杂着一丝忧伤与共鸣。
岩洞外风息渐弱，灰白的晨曦缓缓照进缝隙。
桑羽辰终于问出心头困惑，“你为何独身一人？
狐族素来警惕人族，更何况是在这乱世荒野。”
小蛮神情一怔，随即一笑带过，“我被族人追杀……也没什么好说的。”
她转头望向远方，声音轻得似风中落叶，“我偷跑出来，只想找到一个能相信我的人。”
桑羽辰默然。
他明白，这荒世流亡，每个人都背负着不为人知的理由。
狐妖少女的身世，与他未竟的冤仇，在这朝不保夕的时刻悄然交汇。
过了许久，桑羽辰站起身，重新系好破烂的布带。
他向小蛮探询，“如今幽城有兵马搜捕，林中危险难测。
你可有去处？”
小蛮眉头微扬，眸光清亮，“前方山中有个旧庙，是我暂时的藏身之所。
你若不嫌弃，便随我一道藏避几日吧。”
桑羽辰沉吟，思索着未来路途。
他己无牵挂，唯有复仇与苟生。
眼前这姑娘古灵精怪，却不失真诚，或许人妖之间的信任并非要以血缘和种族为界。
他抬头，望着林间斑驳光影，郑重道：“多谢了，我愿同行。
但若有变，绝不可害你。”
小蛮笑道：“我信你。”
二人拾步离洞，循山道而行。
林影晃动，阳光破雾，世界渐渐展开新的景色。
桑羽辰的步伐由踉跄变得沉稳，而小蛮在前方轻巧跳跃，尾巴时不时晃过枝叶间，带起淡淡银光。
他们一路向山中旧庙靠近，彼此间的疏离与警觉也随清晨风线悄然松动。
途中，小蛮用草药为桑羽辰包扎伤口，教他分辨野果毒蘑。
桑羽辰则以木剑练习断气，努力恢复力气。
偶尔阳光在两人身上交错，世界像短暂遗忘了幽城的噩梦，只剩下林间微光和同伴的温度。
到得庙前，古殿斑驳，荒草横生。
桑羽辰推开半塌的殿门，尘埃飞舞。
在昏暗中，他看见破旧供桌旁摆着一丛野花，是小蛮昨夜安置的。
两个流亡者，终于暂且歇息于这荒庙残影。
桑羽辰坐在供桌下，望着庙顶缺口投下的天光。
他低声自语：“只要心未死，世间便还有希望。”
小蛮抱膝坐在旁边，尾巴轻摇，望向天幕的方向。
她眸底映着斑驳晨曦，开口道：“天那么远，等我们强大了，也许真的能去看看。”
桑羽辰轻轻点头，目光愈发深沉。
流亡之途虽苦，但所在之地，己不再孤单。
他们无声结成同盟，在乱世荒野里找到了片刻喘息。
庙门外风声渐起，桑羽辰收整情绪，准备新的挑战。
旧庙静静伫立，晨光映入堂屋，一切都悄然延伸向未知的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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