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小姐,您醒了吗?”
小心翼翼的敲门声,伴随着一个略显稚嫩的女声,将顾不言从翻涌的思绪中拉扯出来。
她深吸一口气,迅速敛去眼中所有的锋芒与冷意,只余下恰到好处的迷茫与一丝惊魂未定的脆弱。
她理了理身上素净的寝衣,走到门边,轻轻拉开了门栓。
门外站着一个小丫鬟,约莫十三西岁,梳着双丫髻,手里端着一盆温水,正怯生生地看着她。
“表小姐,您……您脸色不太好,是做噩梦了吗?”
小丫鬟看着她苍白的脸,关心地问道。
顾不言微微垂眸,长而密的睫毛像两把小扇子,在眼下投出淡淡的阴影。
她轻轻“嗯”了一声,声音细弱蚊蝇,带着刚醒时的沙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奴婢是夫人派来伺候您的,叫春桃。”
小丫鬟见她这般柔弱模样,声音也不自觉地放得更轻,“您先洗漱吧,早膳一会儿就送来。”
顾不言点了点头,侧身让春桃进来。
她安静地坐在梳妆台前,任由春桃为她梳头。
铜镜里,那张我见犹怜的脸庞,配上她刻意维持的、带着几分疏离和怯生生的表情,活脱脱一个受尽委屈、小心翼翼寄人篱下的小孤女。
完美。
顾不言在心里给自己这初步的“角色塑造”打了个满分。
“春桃,”她轻声开口,像是鼓足了勇气,“我……我昨晚好像听到外面有人说话……是府里来了客人吗?”
春桃一边熟练地帮她绾着一个简单的发髻,一边随口答道:“表小姐您听错了吧?
昨晚府里安静得很。
倒是前几天,永宁侯府的世子爷来过,跟老爷在书房说了好一会儿话呢。”
永宁侯府……世子爷……陆宸!
顾不言端着茶杯的手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颤,杯中的水漾开细微的涟漪。
她强行压下心头瞬间涌起的惊涛骇浪,面上却露出恰到好处的好奇:“永宁侯世子?
是……很大的人物吗?”
“那是自然!”
春桃年纪小,没什么心机,见这位表小姐似乎对京城人事一无所知,便打开了话匣子,“陆世子可是咱们长安城里有名的翩翩公子,家世好,人品好,模样也好!
而且啊,他如今可是陛下跟前的红人,前途无量呢!”
人品好?
前途无量?
顾不言几乎要冷笑出声。
是啊,踩着她的尸骨,用她的鲜血染红的顶戴,自然是“前途无量”!
“是吗……”她低低地应了一声,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冰冷,随即又像是想起了什么,怯怯地问,“那……他定亲了吗?”
春桃嘻嘻一笑:“表小姐,您也好奇这个呀?
京城里好多贵女都盯着陆世子呢!
不过听说世子爷眼光高得很,至今还未定下。
都说啊,他好像是在等什么人……”等人?
顾不言心口像是被针扎了一下。
等谁?
难道是在她“死后”惺惺作态,演一出情深不寿的戏码给自己立牌坊吗?
真是……令人作呕。
她不再询问陆宸的事,转而状似无意地问道:“我初来京城,什么都不懂……如今朝中,还有像……像以前那个姓顾的大奸臣那样的人吗?”
她提到“顾”字时,声音微微发颤,仿佛只是提起这个名字就让她害怕。
春桃果然被她带偏了,立刻压低了声音,带着几分神秘和厌恶说道:“表小姐可别再提那个人了!
死都死了好几年了,提了都晦气!
如今朝堂上,最厉害的就是首辅沈大人了!”
沈大人?
顾不言梳理发丝的手指微微一顿。
沈砚辞。
她前世在朝堂上最大的对手,那个永远一副清冷端方、仿佛不食人间烟火模样的男人。
他们斗了整整五年,彼此都恨不得将对方除之而后快。
没想到,她死了五年,他倒是混得风生水起,成了首辅。
“首辅大人……他很厉害吗?”
她继续扮演着不谙世事的小白花。
“当然厉害!”
春桃眼中露出崇拜的光芒,“沈首辅可是咱们天启朝的栋梁!
清正廉明,智谋无双!
而且啊,”她声音更低了,带着点少女的憧憬,“沈大人长得可好看了,就是……就是太冷了,听说他从来不苟言笑,京城的贵女们都没人敢往他跟前凑呢。”
顾不言默默听着,心中冷笑。
沈砚辞,智谋无双?
这点她承认。
但那副清冷孤高的样子,不过是表象罢了。
她比谁都清楚,那个男人骨子里有多腹黑,多难缠。
看来,这五年,他倒是把他的“人设”经营得越发完美了。
洗漱完毕,春桃端来了早膳——一碗清粥,几碟小菜,算不上精致,但也干净清爽。
“表小姐,夫人说了,让您用完早膳去她院里一趟。”
春桃一边布菜一边说道。
顾不言动作优雅地小口喝着粥,心里快速盘算着。
她如今寄居的这户人家,从春桃的只言片语和这房间的布置来看,应该是个不算顶富贵但也体面的人家。
这位“夫人”,想必就是这家的主母,她的“远房姨母”。
去见见也好,正好摸清这府里的情况,以及……她这位“姨母”对她的态度。
用完早膳,顾不言在春桃的引领下,穿过几道回廊,往主院走去。
一路上,她低眉顺眼,脚步轻缓,努力将自己缩成一个没什么存在感的影子。
偶尔有路过的丫鬟小厮好奇地打量她,她也只是飞快地抬眼看一下,便立刻受惊般垂下头,活脱脱一个胆小怯懦的乡下姑娘。
演技浑然天成。
主院比她的住处宽敞精致许多。
厅堂里,一位穿着绛紫色缠枝莲纹褙子的中年妇人正端坐在主位上,手里捧着一杯茶,神态间带着一股当家主母的雍容与审视。
想必这就是柳夫人了。
顾不言上前,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声音细弱:“不言给姨母请安。”
柳夫人放下茶盏,目光在她身上扫了一圈,带着几分打量,几分不易察觉的怜悯,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嫌弃。
“起来吧,不必多礼。”
柳夫人的声音还算温和,但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疏离,“在这里住得可还习惯?
下人们伺候得可还周到?”
“回姨母的话,一切都好,谢姨母收留。”
顾不言低着头,声音依旧小小的,带着感激。
柳夫人点了点头:“你爹娘去得早,你既投奔了我,我自然不能亏待你。
只是……”她话锋一转,语气严肃了几分,“京城不比乡下,规矩多,人也复杂。
你既姓顾,就更要谨言慎行,莫要惹人闲话,尤其是……莫要与那个名声不好的奸臣扯上关系,平白带累了府里的名声。”
顾不言心中冷笑,面上却是一副受教又惶恐的模样,连忙应道:“不言明白,不言一定谨记姨母教诲,绝不敢给府上添麻烦。”
柳夫人见她如此“乖巧”,脸色缓和了些许:“嗯,明白就好。
过几日吏部尚书府上有个赏花宴,我给你备了份礼,你随我一同去吧,也好见见世面,认认人。”
赏花宴?
顾不言心思微动。
这可是个收集情报、观察“敌情”的好机会。
她立刻露出恰到好处的惊喜和一丝不安:“多谢姨母!
只是……不言出身乡野,怕……怕举止不当,丢了姨母的脸……无妨,届时跟在我身边,少说话便是。”
柳夫人挥了挥手,显然没指望她能在宴会上有什么出色表现,带她去,不过是全了亲戚情分,免得被人说闲话。
“是,不言知道了。”
顾不言乖巧应下,低垂的眼眸中,却闪过一丝狡黠的光。
吏部尚书府……如果她没记错,前世那个处处与她作对的吏部尚书柳擎,有个宝贝女儿,就叫柳如烟。
骄纵跋扈,头脑简单,是陆宸的疯狂爱慕者之一。
真是……瞌睡就有人送枕头。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清脆又带着几分娇纵的笑语声。
“娘!
您看我新得的这支步摇好看吗?”
话音未落,一个穿着鹅黄色绫裙、满头珠翠的少女像一只花蝴蝶般飞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两个丫鬟。
这少女约莫十五六岁,容貌娇艳,眉眼间却带着一股被宠坏的骄横之气。
她一进来,目光就落在了站在厅中的顾不言身上,上下打量着她,眼神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和……一丝轻蔑。
“哟,这就是娘提起的那个来投亲的表姐?”
少女撇了撇嘴,语气不算客气,“长得倒是还行,就是这身打扮……也太素净了些,跟个乡下丫头似的。”
“如烟!
不得无礼!”
柳夫人轻斥了一声,但语气并不严厉,显然对女儿的骄纵早己习惯。
她转向顾不言,介绍道:“不言,这是你表妹,如烟。
如烟,这是你顾家表姐,以后要好好相处。”
柳如烟?
顾不言心中冷笑更甚。
果然是冤家路窄。
前世这柳如烟就没少在她还是“顾大人”时,受她父亲指使给她使绊子,虽然那些手段在她看来幼稚得可笑。
如今,倒是换了个身份重逢了。
顾不言立刻对着柳如烟福了一福,声音愈发柔弱,带着一丝被指责后的无措和惶恐:“不言见过表妹。
表妹天生丽质,戴什么都好看。
不言……不言初来乍到,不懂京城的穿戴,让表妹见笑了。”
她这副伏低做小、怯懦可怜的样子,果然取悦了柳如烟。
柳如烟虚荣心得到满足,哼了一声,没再继续刁难,转而缠着柳夫人说起步摇和赏花宴的事来。
顾不言安静地站在一旁,低眉顺眼,仿佛一个无关紧要的背景板。
然而,谁也没有注意到,在她低垂的眼眸深处,那冰冷而狡黠的光芒,再次一闪而过。
柳如烟……赏花宴……陆宸……沈砚辞……好,很好。
这长安城的水,看来比她想象的还要深。
而她这朵刚刚决定要扎根于此的“小绿茶”,是时候,开始悄悄舒展枝叶,准备……搅动风云了。
她微微勾起唇角,露出一抹无人察觉的、极淡的弧度。
游戏,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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