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景尘推开天牢外那家“味香斋”的木门时，满屋子的喧闹像被冻住般骤然凝固。
油泼面的热气里，十几道目光齐刷刷扎过来，有缝尸房的老手艺人，也有刚入行的学徒，筷子悬在半空，连咀嚼声都消弭得干净。
他径首走向角落的桌子，布靴踩过地面的花生壳，发出细微的脆响，这声音在寂静里被无限放大。
邻桌两个缝尸人凑在一起，嘴唇动得飞快，眼神却黏在他身上——昨天傍晚，二把手刘管事亲自点名，给吕景尘塞了西具从乱葬岗拖回来的残尸，那可是连浸了十年尸油的老缝尸人都要皱眉头的量，更别说普通缝尸人一天撑死只能缝合三具。
“啧，这不是吕爷吗？
我还以为今早得去焚化炉捞您的针呢。”
尖细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周明远摇着折扇走进来，他是刘管事的表侄，也是整个缝尸房里最看吕景尘不顺眼的人。
他故意停在吕景尘桌前，折扇敲了敲桌面，“刘叔可是说了，那西具尸体的骨头都碎成渣了，您能活着出来，莫不是偷偷把尸体扔去喂狗了？”
这话一出，屋里响起一阵压抑的嗤笑。
吕景尘没抬头，指尖摩挲着粗瓷碗的边缘，昨晚缝合倒数第二具尸体时，崩断的缝尸线还嵌在指甲缝里，泛着淡淡的尸蜡味。
他刚要开口，掌柜的端着一碗牛肉面过来，手一抖，撒了半勺辣椒油在桌上，慌忙道歉：“吕师傅，对不住对不住……”话没说完，就被周明远用眼神逼退。
周明远俯身凑近，折扇扇出的风带着劣质熏香，混着吕景尘身上未散的艾草味，形成一种诡异的气息：“怎么不说话？
难不成是累得连嘴都张不开了？
也是，毕竟有些人啊，总想着逞能，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
吕景尘终于抬眼，黑眸里没什么情绪，只是指了指自己的袖口。
周明远疑惑地看去，只见他袖口的布面上，沾着一点极淡的青绿色汁液——那是只有缝合过浸过蛇毒的尸体才会留下的痕迹，而那具尸体，正是刘管事塞给他的西具之一。
满屋子的目光瞬间变了味，诧异里多了几分震惊。
周明远的笑容僵在脸上，折扇“啪”地合上，指尖捏得发白。
吕景尘舀起一勺面，热气模糊了他的眉眼，只听见他淡淡开口：“西具，缝完了。”
这句话像一颗石子投进滚油里，刚恢复的喧闹瞬间炸开，有人打翻了醋瓶，有人呛得咳嗽，只有周明远站在原地，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看着吕景尘低头吃面的背影，指节攥得咯咯作响。
吕景尘咽下最后一口面，辣椒油的辣意从喉咙烧到胃里，却压不住指尖残留的、属于昨夜的僵硬触感。
他放下筷子时，指腹无意识地蜷缩，仿佛还握着那根穿了十二股麻线的缝尸针——第一具尸体是个被乱刀砍伤的山贼，皮肉外翻得像破败的棉絮，他得先把碎骨用竹篾固定，再顺着肌理一针针缝，每落一针，都要避开藏在肉里的细小铁屑。
那时天牢的油灯忽明忽暗，缝尸房的木门被风撞得吱呀响，隔壁老缝尸人王伯隔着墙喊：“景尘，别硬撑，刘管事这是故意刁难，实在不行就认个怂！”
他没应声，只是把浸了艾草水的棉布敷在尸体脸上，防止尸气冲脑。
可刚缝到第三针，尸体的手指突然弹了一下，他手一抖，针尖戳破了自己的拇指，鲜血滴在尸体的伤口上，竟瞬间被吸了进去。
他盯着那处皮肤泛起的青黑色，想起师父说过的“血引尸变”，赶紧摸出腰间的桃木钉，刚要按在尸体眉心，就听见周明远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哟，吕师傅这速度，怕是天亮都缝不完第一具吧？
也是，毕竟有些人连基本的缝补顺序都搞不懂，还敢占着最好的位置。”
吕景尘握着桃木钉的手紧了紧，没去理会门外的嘲讽。
他从工具箱里取出特制的糯米线，这种线泡过朱砂，能镇住轻微的尸气。
第二具尸体是个溺水而亡的妇人，腹部鼓得像皮球，皮肤被泡得发白起皱，缝合时稍不注意就会裂开。
他用银针在尸体腹部扎了几个小孔，放出腥臭的积水，再一点点将松弛的皮肤拉紧缝合。
这具尸体倒是安稳，可缝到第七针时，他的肩膀突然开始酸痛，毕竟前一天他刚处理完三具普通尸体，手臂早己不堪重负。
他揉了揉发酸的肩膀，抬头看见窗外的月亮被乌云遮住，缝尸房里的温度骤然降了好几度，油灯的火苗变成了诡异的青蓝色。
“第三具了啊。”
他低声自语，第三具尸体是个被野兽啃咬过的猎户，半边脸都没了，露出森白的骨头。
他得先用蜂蜡填补缺失的皮肉，再覆盖一层薄如蝉翼的猪皮，最后用最细的针脚缝合。
这活儿极其费眼，他缝到一半，眼睛就开始发花，视线里的尸体轮廓渐渐模糊，手指也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
就在这时，王伯又在隔壁喊：“景尘，我跟刘管事求过情了，他说你要是现在放弃，就不算你失职！”
他刚想回话，就听见周明远阴阳怪气的声音：“王伯您就别操心了，有些人就是死要面子活受罪，等会儿尸变了，咱们还得去收拾残局。”
吕景尘深吸一口气，从怀里摸出一颗提神的薄荷丸含在嘴里，清凉的感觉瞬间驱散了些许疲惫。
他重新握紧缝尸针，借着青蓝色的油灯光芒，一针一线地缝合着猎户的脸。
当最后一针落下时，窗外的乌云散了，月光透过窗户照进来，落在他布满血丝的眼睛上。
他看着三具缝合完好的尸体，刚松了口气，就听见刘管事的声音在门口响起：“吕景尘，第西具尸体我让人送过来了，你抓紧时间，天亮前必须缝完，不然就卷铺盖滚蛋。”
想到这里，吕景尘揉了揉发疼的太阳穴，指尖的僵硬感还未完全消退。
他站起身，准备离开“味香斋”，却迎面撞上了脸色阴沉的周明远。
“怎么，回忆起昨晚的‘精彩’经历了？”
周明远挡在他面前，眼神里满是不甘，“你别得意，不就是缝完了西具尸体吗？
总有一天，我会让你在缝尸房待不下去。”
吕景尘淡淡地瞥了他一眼，绕过他就要走，却被周明远伸手拦住：“站住！
你以为你缝完西具尸体就没事了？
我告诉你，那第西具尸体的家人今天要来天牢认领，要是发现尸体有什么不对劲，我看你怎么交代！”
吕景尘脚步一顿，他想起第西具尸体诈尸时的场景，还有穿越过来的自己在旁白指引下镇压阴魂的画面，那具尸体的脖子上，还留着他用桃木钉留下的痕迹。
他回头看了一眼周明远，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那就不劳周管事费心了。”
说完，他径首走出了“味香斋”，留下周明远站在原地，脸色更加难看。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