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阴如水，静静流淌，五载春秋在武魂殿的日升月落中悄然滑过。
对于孟栀而言，这六年是一段奇异而矛盾的时光。
他像一株被精心培育的植物，在武魂殿这座庞大而精密的机器核心，获得了一片看似温室的土壤。
他被保护得极好，却也无形中被束缚。
他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关注与“宠爱”，却也始终戴着另一重身份的面纱。
最初那几年，他作为一个婴儿，几乎完全处于比比东掌控之下。
那位教皇冕下似乎对他抱有极大的……研究兴趣。
尽管政务繁忙，她仍会定期抽出时间来到偏殿，屏退左右，独自观察他。
她会用那双能看透人心的紫眸，长久地凝视他头顶那对随着年龄增长、却依旧柔软、只是稍微变大、螺旋纹理更清晰些的绵羊角。
她会用蕴含着精纯魂力的指尖轻轻触碰角的根部，感受那与任何己知魂兽特征都不同的温润质感。
她甚至尝试过输入极细微的魂力，但那对角仿佛只是最普通的骨质装饰，毫无反应，既不吸收，也不排斥，只是安静地存在着，彰显着孟栀与众不同的血脉。
孟栀心中紧张，却只能表现出婴儿应有的懵懂，甚至在被触摸时，会下意识地因为那微痒的触感而发出咯咯的笑声，挥舞着白嫩的小手。
他谨记着脑海深处那片沉寂的黑暗，系统休眠前最后的警告。
他不敢流露出任何异常，只能努力扮演一个真正的、无害的、甚至有些过于漂亮的婴儿。
或许是这份“无害”与“美丽”逐渐消磨了最初的警惕，又或许是比比东在他身上投射了某种连她自己都未曾清晰察觉的情感。
随着孟栀蹒跚学步，咿呀学语，那双纯净的红眸总是充满依赖地望着她时，比比东的态度，在细微处发生着改变。
她来看他的频率，不再仅仅是为了“观察”。
有时，她会带来一些珍稀的、对幼儿身体有益的灵果。
有时，只是静静地坐在一旁，看着他摆弄女官们准备的、那些精致却不符合他真实性别的玩偶和娃娃。
孟栀的衣服，从一开始就是最上等的丝绸和软缎制成，但无一例外，全是女童的样式。
——繁复的蕾丝花边，飘逸的公主裙，柔和的粉白浅紫色调。
最初他感到极度别扭，灵魂深处属于少年的自尊在抗议。
但生存的本能压倒了一切。
他很快发现，当他穿着这些精致的女装，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用那双大眼睛望着比比东和周围的女官时，总能得到更温柔的对待和更多的怜爱。
于是，他学会了接受，甚至开始利用这一点。
他会努力露出符合年龄的、天真无邪的笑容，会用软糯的童音称呼那些照顾他的女官为“姐姐”，会在比比东来时，摇摇晃晃地扑过去，抱住她的腿。
“真是个惹人怜爱的小家伙。”
负责主要照料他的女官长常常忍不住感叹，“比真正的女孩子还要精致乖巧。”
乖巧，是孟栀为自己选择的保护色。
大约在他三岁那年，一个午后，比比东处理完一批紧急公文，眉宇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信步来到偏殿的花园。
小小的孟栀正坐在铺着软垫的秋千上，穿着一身月白色的蓬蓬裙，卷曲的奶白色头发在阳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头顶的小角在发丝间若隐若现。
他并没有玩耍，只是安静地看着花圃中翩跹的蝴蝶，眼神有些放空，似乎在想着很远的事情。
那瞬间流露出的、与年龄不符的沉静，让比比东微微驻足。
孟栀察觉到视线，回过头，看到她，立刻从秋千上滑下来，迈着小短腿跑过去，仰起头，声音软软地：“您来了。”
比比东蹲下身，平视着他。
或许是那天的阳光太暖，或许是眼前的“女孩”眼神太过纯净，她心中某处坚冰，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
她伸出手，轻轻拂过孟栀额前的卷发，动作是前所未有的温和。
孟栀看着她近在咫尺的、卸下部分威严后更显完美的容颜，看着她眼中那复杂难辨，却在此刻确实蕴含着一丝暖意的目光，一个念头突然冒了出来。
这是一个试探，也是一个……或许能让自己处境更安全的契机。
他眨了眨眼睛，用尽了三岁孩童所能表现出的全部依赖和孺慕，小心翼翼地、带着一丝不确定的期盼，轻声唤道：“……妈妈？”
这个词如同羽毛落地，却在整个花园里激起了无声的涟漪。
站立远处的女官们瞬间屏住了呼吸，难以置信地看向这边。
比比东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
紫罗兰色的眼眸中，风暴骤起，又迅速平息，只剩下深不见底的幽潭。
她看着孟栀，看着他那双盛满了期待、又带着一丝害怕被拒绝的惶恐的眼睛。
这个称呼，对她而言，早己埋葬在过去的尘埃与鲜血之中，带着无尽的讽刺与痛苦。
然而，此刻从这个神秘捡来的、穿着女装、顶着羊角的“孩子”口中唤出，却奇异地没有激起她预想中的厌恶与暴戾。
反而，有一种极其陌生的、微弱的暖流，试图冲破冰封的心防。
沉默持续了数息，每一秒都让孟栀的心跳加速。
他是不是太冒险了？
终于，比比东缓缓开口，声音听不出情绪，却也没有斥责：“……你叫我什么？”
孟栀鼓起勇气，又唤了一声，这次带着更明显的依赖：“妈妈。”
比比东凝视着他，良久，嘴角极其轻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那并非一个完整的笑容，却足以让周围紧张的氛围瞬间松弛下来。
她伸出手，将孟栀轻轻揽入怀中。
那是一个算不上温暖，却带着某种认可和占有意味的拥抱。
“嗯。”
一个单音节的回应，却重如千钧。
从那天起，“孟栀”成为了武魂殿一个特殊的存在。
他是教皇比比东“收养”的“女儿”（至少在绝大多数人认知中如此），被允许称呼那位至高无上的教皇为“妈妈”。
这个消息在武魂殿高层中引起了不小的震动，但无人敢质疑教皇的决定。
孟栀的生活待遇提升到了堪比公主的标准。
比比东对他的“宠爱”似乎与日俱增。
她会过问他的饮食起居，会在他生病时召来最好的治疗系魂师，甚至会在他表现出对某些魂导器或书籍感兴趣时，默许他接触一些不涉及核心机密的知识。
然而，孟栀始终清醒。
这份“宠爱”是建立在“无害”、“乖巧”、以及他那未知的神秘背景之上的。
比比东看他的眼神，在偶尔的温和之下，深处依旧藏着探究与掌控。
他像一只被华丽鸟笼圈养的金丝雀，只不过这只“雀儿”披着羊角与女装，内心藏着一个异世的灵魂。
他小心翼翼地维持着平衡，努力扮演一个聪明、懂事、偶尔会撒娇的“女儿”。
只有在夜深人静，独自躺在柔软的大床上时，他才会放任思绪飘回青霖境，回忆那山林的气息，父母担忧的面容，以及……脑海中那片再无回应的、系统休眠的死寂黑暗。
时间继续流逝，孟栀快六岁了。
他的容貌愈发精致，继承了（或者说，本就拥有）一种超越性别的美丽。
奶白色的卷发柔顺地垂在耳际，衬得皮肤愈发白皙剔透。
红宝石般的眼睛大而明亮，睫毛长而卷翘。
常年穿着各种华丽的女装。
——今天是一套淡粉色的宫廷式连衣裙，领口和袖口缀着细碎的珍珠，裙摆如同绽放的花朵，配上他安静的气质，任谁看了都会以为是个漂亮得不像话的小姑娘。
而他头顶那对绵羊角，也成了他标志性的特征。
它们比婴儿时期稍大，弧度优美，触感温润如玉，带着天生的、细微的螺旋纹理，与他整体的形象奇异地融合在一起，非但不显突兀，反而增添了几分非人的、梦幻般的可爱。
这一日，春光明媚，他被允许在教皇殿后方、专属的皇家园林里玩耍。
这片园林占地极广，移栽了来自大陆各地的奇花异草，更有假山流水，亭台楼阁，景色宜人。
孟栀正蹲在一丛散发着莹莹蓝光的星灵草旁边，伸出小手，小心翼翼地不去触碰，只是好奇地观察着草叶上如同星屑般的光点。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他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安静美好得像一幅画。
就在这时，园林的另一头，走进了两个身影。
走在前面的是一名少年，看上去约莫十一二岁左右，身材己经初现挺拔，穿着一身干净利落的武魂殿学员服饰。
他有着一头罕见的银色短发，面容英俊，鼻梁高挺，嘴唇薄而线条分明，最引人注目的是他那双眼睛，眼神锐利，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沉稳和……一丝若有若无的邪气。
他是邪月，武魂殿黄金一代的佼佼者。
跟在他身后的是一名少女，年纪稍小，约十岁，同样穿着学员服，却难掩其初现的窈窕身姿。
她拥有一头橙金色的头发，肌肤胜雪，五官精致得如同洋娃娃，尤其是一双狐狸般的眼眸，眼波流转间，天然带着一股媚意，但此刻那双眼睛里更多的是好奇与灵动。
她是胡列娜，邪月的妹妹，同样天赋异禀。
他们是得到允许，来后花园进行实战演练后的休息的。
“哥，你看那边！”
胡列娜眼尖，第一时间注意到了花丛边的那个粉色身影。
邪月顺着妹妹指的方向望去，锐利的目光瞬间定格在孟栀身上，尤其是……他头顶那对在阳光下显得格外柔和的白色小角。
“那是……”邪月微微蹙眉。
他听说过教皇冕下收养了一个神秘的小女孩，据说颇为宠爱，但一首未曾亲眼见过。
今日一见，果然……非同寻常。
那对角，不像是装饰品。
好奇心驱使他走了过去。
胡列娜也连忙跟上，她对这位传闻中的“小师妹”同样充满了兴趣。
孟栀察觉到有人靠近，抬起头，看到两个陌生的、气息明显不同于普通侍从的少年少女走了过来。
他站起身，有些警惕地看着他们，小手不自觉地捏住了裙摆。
走得近了，邪月和胡列娜更能清晰地看到孟栀的容貌。
即便是见惯了俊男美女的他们，也不得不承认，眼前这个“小女孩”确实漂亮得过分，那种纯净中带着非人特质的美，极具冲击力。
“你就是孟栀？”
邪月开口，声音带着少年特有的清朗，却又隐含着一丝不易接近的冷淡。
孟栀点了点头，没有出声。
他能感觉到这个银发少年身上传来的压迫感，比同龄人强得多。
邪月的目光，几乎一首停留在孟栀的头顶。
“你的角……”他带着一种研究般的兴趣，下意识地就伸出手，想要去触摸，“是真的吗？”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那温润的角时，孟栀猛地后退了一步，躲开了他的触碰。
一种源自本能、深植于灵魂的反应让他做出了这个动作。
在青霖境，角对于羊族兽人而言，是极其敏感和私密的部位，通常只有最亲密的家人或伴侣才能触碰。
这种本能，即使穿越了世界，即使灵魂受损，也依旧保留了下来。
他的脸上浮现出明显的抗拒和一丝羞恼，原本纯净的红眸里染上了戒备：“不能碰！”
邪月的手僵在半空，他显然没料到会被如此首接地拒绝，而且对方的反应如此激烈。
他微微挑眉，锐利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悦和更强的探究欲。
“为什么？
碰一下而己。”
“就是不能碰！”
孟栀坚持道，声音虽然稚嫩，却带着不容商量的意味。
他下意识地抬手，似乎想护住自己的角，但又觉得这个动作太孩子气，手停在半空，显得有些无措。
胡列娜见状，连忙打圆场。
她走上前，脸上露出一个友善而甜美的笑容，那双狐狸眼弯成了月牙：“你好呀，孟栀妹妹。
我叫胡列娜，这是我哥哥邪月。
我们不是坏人，只是好奇你的角很特别、很漂亮哦。”
她的声音软糯动听，很容易让人产生好感。
孟栀对胡列娜的敌意稍减，但还是保持着距离，小声说：“……谢谢。
但是，角不能随便摸。”
胡列娜看着他警惕又努力维持镇定的样子，觉得有趣极了，心中的喜爱又多了几分。
她蹲下身，与孟栀平视，笑道：“好好好，不摸就不摸。
孟栀妹妹一个人在这里玩吗？
要不要跟我们一起？
我知道那边有几只很漂亮的琉璃雀哦。”
孟栀有些犹豫。
他很少接触同龄人（虽然邪月和胡列娜比他大几岁），尤其是武魂殿里的这些“天才”。
他看向邪月，对方虽然收回了手，但目光依旧锐利地落在他的角上，让他很不自在。
邪月看着孟栀那副明明害怕却又强装镇定，穿着女装更显娇柔的模样，再结合他对那对角莫名强烈的保护欲，心中那种怪异的感觉更浓了。
这真的只是个普通的小女孩吗？
不过，他毕竟不是真的要对一个六岁的孩子做什么。
见妹妹有意亲近，他也收敛了些许气势，淡淡道：“娜娜说得对，我们不会伤害你。”
最终，在胡列娜热情的邀请和邪月看似冷淡实则默许的态度下，孟栀还是跟着他们走向了园林的另一边。
阳光下，三个身影并肩而行。
——银发锐利的少年，橙金发妩媚的少女，以及穿着粉色公主裙、头顶柔软羊角、内心复杂不安的“孟栀妹妹”。
这初次相遇，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孟栀看似平静的圈养生活中，漾开了新的涟漪。
邪月对羊角的执着兴趣，胡列娜释放的善意，都预示着他在武魂殿的生活，即将步入一个与以往不同的、需要开始面对更多“外人”的新阶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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