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雨丝毫没有停歇的意思，反而越下越猛，像是要把整个夏天的积郁一口气倾泻干净。
陈辞最终还是没能战胜饥饿和内心那点对“超能力实战测试”的隐秘期待，随手套上校服，抓起伞，趿拉着拖鞋就出了门。
豆大的雨点砸在伞面上，噼啪作响，汇成水流沿着伞骨往下淌。
才走出楼道没几步，裤脚就己经湿透，黏糊糊地贴在皮肤上，滋味难受。
街道上空无一人，只有路灯在雨幕中顽强地撑开一团团昏黄的光晕，勉强照亮脚下泥泞的水洼。
“失策啊失策，”陈辞一边小心翼翼地避开积水，一边在心里吐槽，“早知道泡面就将就一下了，这鬼天气，卖宵夜的摊子估计都收了吧？”
他打算去学校后门那条小街碰碰运气，那里平时有些流动摊贩，或许会有那么一两个敬业的存在。
去那里需要穿过学校侧面的一座公路桥，桥洞下是条人行通道。
雨声、风声、以及自己踩水的脚步声混杂在一起，让夜晚显得格外喧闹，又格外寂静。
就在他快要走到桥洞入口时，一阵微弱、断断续续，仿佛被极力压抑着的啜泣声，穿透厚重的雨幕，钻进了他的耳朵。
陈辞脚步一顿。
“听错了？”
他侧耳细听。
哭声很轻，带着少女特有的纤细，夹杂在风雨声中，时隐时现，像受伤小兽的呜咽。
好奇心像一只小猫，用爪子轻轻挠了他的心一下。
他放轻脚步，朝着桥洞下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
借着远处路灯漫射过来的微弱光线，他看到一个模糊的、蜷缩着的身影，蹲在桥洞最内侧的角落里，那里相对干燥，但依旧被飘进来的雨丝打湿了大片地面。
走近几步才透过雨幕看清，那身影穿着临江二中的校服，蓝白相间，在昏暗光线下很显眼。
她浑身湿透，单薄的夏季校服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瘦弱的轮廓。
长发凌乱地贴在脸颊和脖颈上，肩膀随着压抑的哭泣轻轻耸动。
她不是在无助地哭泣，而是在……拼命地摸索。
双手在身前潮湿粗糙的水泥地上反复拂过，动作慌乱而急切，仿佛丢失了无比重要的东西。
陈辞原本只是有些好奇，他不是一个喜欢“多管闲事”的人，平日里遇到路上吵架的情侣，八卦的大妈，下棋的大爷，他都能做到面不改色的路过。
但在雨幕下看清她动作的瞬间，心里那点看热闹的心思瞬间消散了。
吸引他的，不是哭声。
而是那个女孩，即使身处如此狼狈不堪的境地——浑身湿透，孤身一人躲在昏暗的桥洞下——她那双透过泪水和雨幕望过来的眼睛里，没有自怨自艾，没有绝望放弃，只有一种近乎偏执的、不肯放弃的寻找。
这种绝望与执着交织的眼神，像一根细针，轻轻刺了陈辞一下。
他也认出了那身校服，是他的校友。
几乎是下意识的，他撑着伞，朝那个角落走了过去。
脚步声惊动了女孩。
她般猛地抬起头，泪眼婆娑中带着惊恐和戒备，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身子。
离得近了，陈辞才看清她的脸。
很清秀的一张脸，即使被雨水和泪水弄得一塌糊涂，即使脸色苍白，也难掩那份天生的文静气质。
此刻，那双盈满水汽的眼睛里，充满了无助和慌乱。
他也看到了她身边的东西——一个摔裂了的老旧木质琴盒，裂缝很大，几乎要散架。
还有一把看起来有些年头，但保养得很好、十分精致的小提琴，被她小心地放在琴盒旁边，暂时没有被雨淋到。
“那个……同学，你没事吧？”
陈辞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和无害，他把伞往女孩那边倾斜了一些，挡住了不断飘进来的雨丝，“需要帮忙吗？”
女孩看着他，嘴唇翕动了几下，似乎想说什么，但泪水先一步涌了出来。
她用力吸了吸鼻子，哽咽着，声音带着哭腔后的沙哑：“琴码……外婆留给我的琴码不见了……”她抬起手，指向地上那片她反复摸索的区域，指尖都在微微颤抖：“刚刚……刚刚摔了一跤，琴盒摔坏了，琴码……不知道掉到哪里去了……那是外婆……外婆留给我的……”说到最后，声音己经带上了绝望的哭音。
她紧紧抿着嘴唇，努力不让自己再哭出声，但眼泪却止不住地往下掉。
琴码？
陈辞对乐器了解不多，但大概知道是小提琴上一个很小的部件。
看女孩这副模样，那个小小的琴码，承载的意义显然远超其本身的价值。
外婆的遗物。
这个词像一块石头，落在他心里。
几乎是同时，他意识深处那个名为物体定位的能力，被下意识地激活了。
目标——小提琴的琴码。
一瞬间，脑海中的“指南针”再次出现。
这一次，指向非常明确，就是他身前不远处的某个地方。
反馈的信息是：“极近，处于水洼中。”
陈辞目光顺着感知的方向看去，那里确实有一个不大的积水洼，浑浊的雨水掩盖了水底的一切。
“你等一下。”
他对女孩说了一句，然后毫不犹豫地几步跨过去，蹲下身，伸手首接探入微凉浑浊的水洼中。
手指在水底摸索了几下，很快触碰到一个硬硬的、小巧的、带有特定形状的物体。
他把它捞了出来。
是一个被水浸透的木质小部件，造型精巧，上面似乎还残留着一些年代的痕迹。
他站起身，走回伞下，也顾不上自己湿漉漉的手和溅上泥点的裤腿，用干燥的衣角小心翼翼地擦去琴码上的水和污泥，然后递到女孩面前。
“是这个吗？”
女孩的哭声戛然而止。
她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陈辞掌心那个小小的、失而复得的琴码。
泪水还挂在睫毛上，但那双眼睛里己经瞬间爆发出巨大的惊喜和难以置信的光芒。
她几乎是颤抖着伸出手，小心翼翼地从陈辞手中接过琴码，紧紧地攥在手心里，仿佛生怕它再次消失。
“是……是它！
谢谢你！
谢谢你！”
她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着陈辞，声音里充满了劫后余生般的激动和无尽的感激，“我找了很久……太黑了……到处都是水……我以为……我以为找不回来了……”她紧紧握着琴码，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所有的坚强在这一刻似乎都化为了后怕，身体微微发抖，但对陈辞的感激之情，溢于言表。
陈辞看着她这副模样，心里那点因为测试能力成功而产生的微妙成就感，迅速被一种更纯粹的情绪取代——一种帮助他人后，看到对方如释重负的欣慰感。
他笑了笑，尽量让语气显得轻松：“雨太大了，到处反光，我刚好看到水洼里有个东西比较特别，形状有点像乐器零件，就试着摸了一下。”
这个解释合情合理。
在这样的大雨夜，光线昏暗，水洼反光，一个路过的同学“恰好”注意到水底的反常，并“热心”地帮忙捞起来，听起来完全是巧合。
苏静晚显然没有丝毫怀疑。
对她而言，在近乎绝望的深渊里，是眼前这个男生伸出了手，将她拉了上来。
过程如何，己经不重要了。
她紧紧握着琴码，像是握住了整个世界，对陈辞充满了无尽的感激。
雨水顺着她的发梢滴落，但她的眼神己经重新亮了起来。
陈辞看着她，又看了看地上那个摔坏的琴盒和旁边的小提琴，问道：“雨这么大，你先找个地方避避雨吧？
这些东西……我帮你拿？”
女孩用力地点了点头，声音依旧带着哽咽，但清晰了许多：“嗯……谢谢你。
我家……就在附近。”
她小心翼翼地抱起小提琴，陈辞则帮她拿起那个裂开的琴盒和散落在一旁的乐谱。
两人共撑着一把伞，离开了这个充满无助和眼泪的桥洞。
雨水依旧滂沱，但在伞下这一方小小的空间里，似乎有某种陌生的联系，正悄然建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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