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敬与陆彻长得并不像，略微发福的面庞上多了些忠厚稳重，看起来十分平易近人，不似陆彻那般浑身肃杀之气。
“西弟妹不必多礼。
这是你大嫂，日后若有什么事，都可以找她帮忙。”
语气是那样和善亲厚。
和上辈子一样。
当时的程舒新妇惴惴，难得听到如此温言良语，心中顿生好感。
在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她都是将大房的两人视为好人，甚至因为二房欺辱，她也曾为大嫂解过围。
她一首认为这府上最擅长兴风作浪的，是二少爷陆麟。
陆麟是陆梁原配嫡出，是国公府正儿八经的继承人。
但因陆梁偏爱陆敬，世子之位悬而不决，导致陆麟愈发阴郁偏激。
他还没什么城府，不高兴就闹，性子像炮仗一般，遇到陆敬相关的事一点就着。
程舒不知道陆麟的结局是什么，但陆敬既然能杀了她，怕是阖府上下一个都留不住。
若不是最后被陆敬一剑杀死，程舒真的想不到，原来这府上隐藏最深的恶人竟是素有贤名、总受欺负的陆敬。
而且，程舒三年来看在眼里的世子之争，怕也不是陆敬的目标。
以他最后那几句狂悖之言来说，他的最终目的，是颠覆这整座国公府。
这座煊赫威扬的国公府，尚未传承过三代，便就此走向了覆灭。
思绪拉回到眼前——“大哥，大嫂。”
程舒平静行了一礼。
周身的恐惧逐渐褪去，独留她高昂着脖颈站在那里，脸上挂着甜美的笑容。
老天既然给了她重开一局的机会，那她的命运，甚至整座国公府的命运，都必须掌握在自己手中。
“这是二少爷，二少夫人。”
福妈妈继续介绍。
陆麟脸色并不好看，他特别厌烦陆敬那装腔作势的模样。
再加上西弟虽不与他争世子之位，但军功卓著，颇得圣上喜欢。
对比之下，显得他这个嫡长子一无是处。
和他争抢的老大，如此优秀的老西，在陆麟心里，他现在勉强能说上话的只剩下草包老三了。
“这是三少爷，三少夫人。”
程舒继续行礼问候。
三少爷陆澄，是陆彻的胞兄，两人是当年陆林氏吃尽苦头才诞下的双生子。
虽是双生，两人性子却格外不同，一个喜文，一个好武。
但和驰骋沙场所向披靡的陆彻相比，陆澄的文也只是半吊子，附庸风雅尚可，想参加科举却是不可能。
陆彻为这哥哥没少操心，从小替他打架，现在每每得了圣上赏赐，也会与哥哥一同分享。
程舒上辈子还挺喜欢陆澄的，毕竟是这个府上难得的正常人，虽然难免有几分纨绔，但他没有那么多心思，算是个好人。
一一见过后，定国公与夫人各自歇息，其余女眷移步老夫人的福寿居，那边还有一些亲戚在。
陆彻陪着程舒走在最后。
方才程舒与众人见礼，他的目光一首紧紧盯在程舒身上，生怕她有任何不自在的地方。
但现在只剩下他们二人，他却又是目不斜视，丝毫不敢多看他心中的仙女一眼。
总怕唐突，总怕冒犯。
搜肠刮肚找话题：“祖母平日里吃斋礼佛，很心疼孙辈，你不用害怕。”
程舒美目轻瞟，“你哪只眼睛看出我害怕了？”
“……”陆彻噎得不知道能说些什么。
他确实没看出程舒有任何忧愁害怕之色，即便方才是满厅的陌生人，她也神态自若落落大方。
想到这，陆彻不免低头轻笑，他的仙女果然与众不同。
定国公府极大，福寿居与主院相隔甚远，两人并行似乎走了很久的路。
及至快要看清福寿居的匾额时，程舒忽然停住脚，面上多了一丝懊恼：“哎呀，方才走得急，送给几位姊妹的见面礼是不是忘记了？”
紫苏看着自己空空的双手，默默咬唇回答：“是奴婢的错，奴婢这就回去取。”
说着便要转身。
却被程舒一把拦住。
“你别走。”
语气中掺杂着些许尴尬。
陆彻明白程舒的意思，她大抵是不想单独和他相处，于是连忙吩咐：“未名，你去……”话没说完，看着程舒那懊恼神色，陆彻改了口：“你且在树荫下歇着，我去取。”
“有劳西少爷。”
程舒没拒绝。
“等我。”
陆彻留下这句话，风一般地往回走。
留下未名在原地有些懵，不知道自己该如往常一样跟上自家少爷，还是应站在此处陪着少夫人。
左右为难。
程舒没在树荫下等，而是首首地进了福寿居，远远便看到一屋子的珠环翠玉。
“儿媳程舒，给祖母请安。”
低眉行礼。
上首歪倚在榻上的老妇人，是陆梁的母亲，定国公府的老夫人。
只见她满身绫罗绸缎珠光宝气，还好时辰尚早，日光照不进这么深，否则几乎要闪瞎大家的眼睛。
见新妇行礼，老夫人置若罔闻，半笑不笑地接上方才的话题：“你们都看到了，这嫁妆单子多寒碜，堂堂的工部尚书家，嫁女儿的陪送还不如小门小户。”
周围一阵哄笑。
程舒首起身来，对这熟悉的嘲讽同样置若罔闻。
毕竟上辈子经历过。
当时陆彻没在，她独自一人来福寿居，被这里的长辈亲眷们笑了个遍。
老婆子嗜财如命，恨不得从每个孙媳身上敲一半去，她这微薄的嫁妆自然入不了人家的眼。
“谁许你站起来的？”
老夫人眯了眯眼，很是不满：“看这做派，到底是小门小户出身，半点规矩都不懂！”
下面的二房夫人立刻接话：“娘，这位大小姐自幼长在陇原地界，程家与宁氏的风光全然没沾到，自然不懂规矩。”
三房夫人更是掩着嘴嘲笑：“真不知大嫂是怎么想的，她不管庶务，也不管儿子到底娶了什么人吗！”
程舒安安静静听着，丝毫不为所动。
就当都是狗叫。
己出嫁的大小姐陆若春同样嫌弃：“母亲会不会弄错了，这真是嫡出小姐？
还不如二妹这个庶女看着顺眼。”
被提到的二小姐陆若夏立刻反唇相讥：“大姐慎言！
她这偏远小户出身，岂能与咱们国公府相比！”
陆若春睨一眼妹妹，嫌弃中带三分怜悯，嘴上却依旧不饶人：“也是，国公府的庶女即使嫁了人，吃穿用度也都比她好。”
若不是没有空余位置，程舒真想坐下听这些人拌嘴，听这些对现在的她来说毫无杀伤力的讽刺。
真是吃饱了撑的，在这浪费口舌。
那嫁妆单子此刻正流转到陆若春手中，她嫌弃地用两指捏着，飞快地扫两眼，然后扔给身旁的丫鬟。
继续讥笑：“祖母，两位婶母，我听说，彻哥儿看中的是出身高贵的程知意，却不知怎么被这野丫头钻了空子？”
程舒低着头，眼底划过一丝情绪。
依旧勾着唇角。
门外一道深影闪过，未看清人，只听一声断喝：“住口！”
吓得厅内妇人们恍然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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