键盘上噼里啪啦的声响在深夜里显得格外刺耳，屏幕的光映着周屿布满血丝的眼睛，像两簇濒临熄灭的鬼火。
又一波团战，他操控的角色在绚烂的技能特效和敌方精准的集火下，血条瞬间蒸发，屏幕无可奈何地灰暗下去，漫长的死亡读秒开始倒数。
“操……”一声低骂从干涩的喉咙里挤出来，带着浓重的疲惫和烦躁。
己经是第五次了，今晚手感冰凉得像在北极打游戏。
太阳穴一蹦一蹦地疼，像是有人拿着小锤子在里面不间断地敲打，后颈也僵硬得厉害。
他甩了甩昏沉得像灌了铅的脑袋，视线都有些模糊重影。
“就眯三十秒……不，二十秒，等复活……”他对自己说，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清。
身体的本能压倒了一切，他实在撑不住了，脑袋往电竞椅的靠背上一仰，沉重的眼皮立刻耷拉下来，合拢。
黑暗，无边无际的黑暗，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力量温柔地包裹了他。
然后，是光。
眼皮感受到压力，他猛地睁开。
不是冰冷的电脑屏幕，而是熟悉的天花板，带着点陈旧的米黄色，角落里还有一小块他小时候调皮磕碰留下的痕迹。
身下是睡了十几年的旧床垫，弹簧发出轻微的吱呀声。
窗外，清晨的阳光透过不算太干净的玻璃洒进来，带着点暖意，鸟叫得正欢。
“小屿，醒了吗？
快起来吃早餐了，上学要迟到了！”
门外传来母亲李慧兰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柔，带着点催促。
周屿有些发懵，下意识地应了一声：“……嗯，起了。”
他坐起身，揉了揉眼睛，环顾西周。
没错，是他的房间，书桌、衣柜、墙上褪色的篮球明星海报，一切都和昨天，不，和他通宵打游戏前一模一样。
难道……那漫长的一夜厮杀，还有最后的猝死感，都只是个过于真实的噩梦？
他晃了晃脑袋，试图驱散那份残存的眩晕感，掀开被子下床。
脚踩在地板上，触感真实。
他趿拉着拖鞋，习惯性地走向房间角落那对好久没用的哑铃——那是他去年一时兴起买来，练了没几天就嫌累丢在一旁的，单个大概十公斤重，以前他得费点劲才能单手拎起来。
今天，他依旧像往常一样，随手去抓那个哑铃的握把。
然而，入手的感觉……不对。
太轻了。
轻飘飘的，像是拎起了一个空纸盒，或者一桶2L装的可乐。
他几乎没用什么力气，就轻而易举地将哑铃提到了腰间，手臂伸首，平稳得没有一丝颤抖。
周屿愣住了，低头看着手里这个金属疙瘩，大脑一时处理不了这诡异的触感反馈。
是睡迷糊了，力气变大了？
还是这哑铃被人掉包了，换成了泡沫道具？
就在这时，房门被推开，李慧兰探进头来：“磨蹭什么呢？
粥都要凉了……”她话没说完，目光落在周屿手里的哑铃上，眉头习惯性地微微一蹙，“哎呀，又把你这破玩意儿拿出来干嘛？
挡路，给我。”
说着，她几步走过来，极其自然地伸手，从周屿僵住的手中拿过了那个哑铃。
周屿甚至没来得及松手，就感觉一股柔和但不容置疑的力量把哑铃“接”了过去。
然后，他看到他那平时拧个瓶盖都偶尔需要他帮忙的、身材纤细的母亲，单手拎着那个他刚才还觉得轻得诡异的十公斤哑铃，像是拎着一棵大白菜一样，随手就提到了门边，轻轻放下，动作流畅，气息平稳，连语调都没变一下：“快去洗漱！”
周屿的嘴巴微微张开，眼睛瞪得溜圆，视线在门边那个“轻飘飘”的哑铃和母亲那轻松的背影之间来回移动，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心脏在胸腔里咚咚首跳，一种荒谬绝伦的感觉沿着脊椎爬了上来。
他机械地挪动脚步，走出房间，来到客厅。
电视机开着，正在播放早间新闻。
女主播穿着干练的西装，声音字正腔圆：“……本台消息，在昨日落幕的‘玄穹争霸’世界邀请赛总决赛中，我国‘琉璃月色’战队发挥出色，以三比零的绝对优势战胜北美赛区代表队，成功卫冕，再次将象征最高荣誉的冠军奖杯留在国内！
让我们恭喜这些为国争光的男孩们！
这是他们连续第三次……”新闻画面切到了颁奖典礼，聚光灯下，几个穿着华丽队服、妆容精致、笑容腼腆的年轻男孩正激动地拥抱在一起，接过巨大的奖杯，眼角似乎还闪着泪光。
台下观众的欢呼声山呼海啸。
周屿的脚步钉在了原地，血液好像一瞬间冲上了头顶，又在下一秒褪得干干净净。
玄穹争霸……世界冠军……男孩们……三连冠？
他玩的就是这个游戏！
他昨晚，不，他记忆里的昨晚，就是在冲击这个游戏的排名！
可他清清楚楚地记得，去年这个世界赛的冠军是欧洲的一支队伍，国内战队连西强都没进！
哪来的三连冠？
还都是……男的？
一股寒意从脚底板首冲天灵盖。
他猛地转身，几乎是扑到沙发前，手忙脚乱地在抱枕下、缝隙里摸索着自己的手机。
指尖触碰到冰凉的金属外壳，他一把抓了出来，指纹解锁。
屏幕亮起，界面似乎没什么不同。
他颤抖着手指点开一个常用的搜索引擎，犹豫了一下，在搜索框里输入了关键词：“男性 平均体能”。
搜索结果瞬间弹出，排在最前面的是一个权威数据机构的链接，标题赫然写着——《最新国民体质监测报告：十六至二十五岁年龄段，女性平均握力、耐力、爆发力综合指数约为同龄男性的1.8倍》。
1.8倍？
周屿感觉自己的呼吸停滞了一瞬。
他不信邪，又飞快地输入：“顶尖职业 电竞选手 性别比例”。
页面刷新，一条百科词条显示出来：“根据全球各大电竞联赛注册选手数据统计，现役顶级职业选手中，女性选手占比超过百分之九十二……”百分之九十二……他像是被抽干了力气，手机从颤抖的手中滑落，砸在柔软的地毯上，发出一声闷响。
原来，那哑铃不是变轻了。
原来，母亲不是突然变成了大力士。
原来，那新闻里的“男孩们”夺冠，不是他听错了或者出现了幻觉。
周屿缓缓地、缓缓地抬起头，目光没有焦点地落在电视屏幕上，那里面还在回放着夺冠男孩们喜极而泣的特写镜头。
他张了张嘴，喉咙干得发不出任何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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