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书房窗下晨雾在近午时分终于散尽，阳光斜斜地切过红庄书房的哥特式花窗，在胡桃木书桌上投下细碎的彩斑。
我把那只锈迹斑斑的铜盒放在光斑中央，指尖抚过盒身外侧模糊的纹路 —— 凑近了看才发现，不是随意的花纹，是缠绕的紫藤藤蔓，每一根卷须都刻得极细，只是年代久远，绿锈把大部分细节都糊成了暗绿色的雾。
铜盒不大，约莫两个手掌并拢大小，盒盖与盒身咬合处生满了暗红色的锈，像是凝固的血。
我试着扣了扣盒边，纹丝不动，反而蹭得指尖沾了些铁锈的碎屑，带着点潮湿的土腥味。
书桌上正好有祖父留下的一套黄铜工具，最小的那把扁凿尖端还很锋利，我用软布裹住凿头，轻轻敲在盒盖的缝隙处，不敢太用力，怕把纹路震得更碎。
“笃、笃、笃”，凿子敲在铜盒上的声音很轻，却在安静的书房里显得格外清晰，偶尔能听到窗外老紫藤的叶子被风拂动的 “沙沙” 声，像是有人在悄悄听着。
敲了约莫十分钟，缝隙处的锈迹开始簌簌脱落，露出里面暗黄色的铜皮。
我换了根细铁丝，弯成小钩，小心地探进缝隙里，轻轻一撬 ——“咔嗒” 一声轻响，盒盖终于松动了。
掀开盒盖的瞬间，一股混合着旧纸张霉味、干燥花瓣香气的气息漫了出来，不算难闻，反而像打开了一个封存多年的时光囊。
盒里铺着一层暗紫色的绒布，己经褪得发灰，上面放着三样东西：一叠折叠得整齐的信纸、一张边缘磨损的黑白照片，还有一枚用细银链串着的紫藤花形银坠。
我先拿起那叠信纸，纸张是极薄的道林纸，己经泛黄发脆，指尖一碰都怕碎掉。
信纸右上角印着小小的 “爱昂红庄” 花体字，下面是年份 ——1947 年。
字迹是用蓝黑墨水写的，笔锋很细，带着点女性的娟秀，却又在竖钩处藏着点刚劲，像是写的人性格里既有柔软也有坚持。
第一张信纸上的日期是 1947 年 6 月 15 日，开头没有称呼，首接写着：“今日紫藤花开得正好，你在花架下说要种满整个庄园的紫藤，说等它们爬满老石台时，就带我去看山那边的海。
可你今天又去了镇上的输水站，我在花架下等了一下午，只等到夕阳把花影拉得很长很长。”
心突然轻轻跳了一下。
原来这铜盒的主人，是七十多年前在红庄生活过的人，信里写的 “你”，是谁？
输水站又是什么？
红庄现在的水源是后山的泉眼，从未听说过有什么输水站。
我继续往下读，第二封信的日期是 7 月 2 日：“老管家说你又和镇长争执了，为了输水管道改道的事。
你说红庄的老井水质越来越差，必须把镇上的输水管道引过来，可镇长要你多缴三倍的费用。
你夜里在书房翻图纸，烟头把桌布烧了个小洞，我偷偷缝补时，摸到你藏在抽屉里的药瓶 —— 你的咳嗽又重了，却还是不肯歇着。”
原来信里的 “你” 在为红庄的水源奔波，还生着病。
我想起老石台旁边确实有一口被石板盖住的老井，去年秋天我想掀开看看，却发现石板被水泥封死了，当时以为是废弃不用了，现在看来，或许和当年的水质问题有关。
第三封信最短，只有几行字，字迹却有些潦草，像是写得很急：“他们要强行拆输水站了，说红庄的水源不重要，要把水引去新建的工厂。
你说要去拦着，我怕…… 我真的怕。
如果我没回来，就把铜盒埋在老藤下，那里是你第一次给我摘紫藤花的地方。”
信到这里就断了，后面没有落款，也没有日期。
我捏着信纸的手有些发紧，后面的事情到底怎么了？
写信的人有没有回来？
那个 “你” 又怎么样了？
我把信纸小心地放回绒布上，拿起那张黑白照片。
照片己经有些褪色，边缘卷了边，用细麻绳在 corners 系着，像是被人反复摩挲过。
照片里是两个人站在紫藤花架下，女人穿着浅色的连衣裙，头发挽成发髻，别着一枚和铜盒里一模一样的紫藤花银坠，正笑着看向身边的男人；男人穿着深色的中山装，戴着圆框眼镜，手里拿着一把园艺剪，正低头给女人递过一枝开得正好的紫藤花。
背景里的紫藤花架和现在红庄的那架一模一样，只是当时的藤蔓更茂密，几乎遮住了整个花架的顶。
男人的侧脸很模糊，但我总觉得在哪里见过 —— 突然想起书房墙上挂着的老照片，是红庄第三代庄主沈砚之的画像，眉眼间竟和照片里的男人有几分相似。
难道照片里的男人，就是沈砚之？
那女人呢？
是他的妻子吗？
最后拿起那枚银坠，银链己经有些发黑，坠子是立体的紫藤花，花瓣上刻着细小的纹路，花心处镶嵌着一颗小小的淡紫色宝石，虽然失去了光泽，却依旧能看出当年的精致。
我把银坠放在手心，能感觉到它的重量很轻，却又像是承载着很多东西。
窗外的阳光渐渐西斜，书房里的彩斑慢慢移到了墙上，照在沈砚之的画像上。
我看着画像里的人，又看了看手里的照片，突然觉得红庄的空气里，好像藏着很多没说出口的故事，而这只铜盒，只是打开故事的第一把钥匙。
傍晚・庄园西角・老管家的回忆我把铜盒收好，揣在帆布包里，想去老石台那边再看看。
刚走出书房，就看到庄园的老管家陈伯在修剪花坛里的月季。
陈伯在红庄待了快五十年了，是看着我长大的，对红庄的旧事知道得最多。
“小姐，今天怎么有空去老石台那边？”
陈伯放下园艺剪，用毛巾擦了擦手，他的手上布满了老茧，指关节有些变形，是常年做园艺活留下的痕迹。
“陈伯，我昨天在老藤下捡到个东西。”
我把铜盒从包里拿出来，递给陈伯，“您见过这个吗？”
陈伯接过铜盒，眼睛突然睁大了，手指轻轻抚过盒身的紫藤纹路，动作很轻，像是在触碰什么珍贵的东西。
“这个…… 这个是沈夫人的铜盒啊。”
他的声音有些发颤，带着点难以置信。
“沈夫人？
是沈砚之庄主的妻子吗？”
我赶紧问。
陈伯点点头，坐在花坛边的石凳上，慢慢说起了往事：“沈庄主和沈夫人是 1945 年结的婚，沈夫人叫苏晚，是镇上教书先生的女儿，长得好看，手也巧，最喜欢的就是红庄的紫藤花。
那时候我才十岁，跟着我爹在红庄做杂活，经常看到沈夫人在紫藤花架下看书，沈庄主就陪在她身边，给她剪花、泡茶，两个人好得很。”
“那后来呢？
信里说的输水站和管道改道，是怎么回事？”
陈伯叹了口气，眼神飘向远处的老石台：“1947 年的时候，红庄的老井水质突然变差了，喝起来有股土腥味，浇花也容易让花枯死。
沈庄主急得不行，到处打听，才知道是镇上要建工厂，把废水排到了地下水里，污染了老井的水源。
他想把镇上的输水管道引到红庄，可镇长贪财，要他多缴三倍的费用，还说红庄是‘有钱人的地方’，不在乎这点钱。”
“沈庄主当然不肯，他说红庄的人不管是主人还是佣人，喝的水都该是干净的。
后来他自己去镇上的输水站找负责人，想商量管道改道的事，结果没谈拢，还和人吵了起来。
再后来……” 陈伯顿了顿，声音低了下去，“工厂那边急着用水，就想强行拆了输水站旁边的老管道，把水引去工厂。
沈庄主听说了，就带着几个工人去拦着，结果…… 结果被施工队的人推搡，摔在了输水站的石阶上，头磕破了，当时就晕了过去。”
“那沈夫人呢？
信里说她去拦着，后来怎么样了？”
我追问。
“沈夫人当时怀着孕，听说沈庄主出事了，就急急忙忙去了输水站。
她看到沈庄主躺在地上，就想冲过去，结果被施工队的人拦住，推了一把，摔在了地上……” 陈伯的声音有些哽咽，“孩子没保住，沈夫人也受了重伤，没过多久就走了。
沈庄主醒了之后，知道了这些事，整个人都垮了，没过两年，也因病去世了。”
我手里的铜盒突然变得很重，原来信里的那些担忧和恐惧，最后都变成了悲剧。
沈夫人说的 “如果我没回来，就把铜盒埋在老藤下”，原来她早就预感到了危险。
“那铜盒里的银坠，是沈庄主送给沈夫人的吗？”
我问。
陈伯点点头：“是沈庄主结婚一周年时送的，他特意请镇上的银匠做的，上面的紫藤花，是照着红庄的老藤花刻的。
沈夫人走后，沈庄主把她的东西都收了起来，我还以为这些东西早就不在了，没想到…… 没想到埋在了老藤下。”
夕阳把陈伯的影子拉得很长，落在花坛里的月季上，像是给花瓣镀上了一层金边。
我看着手里的银坠，突然觉得眼眶有些发热 —— 七十多年前的爱情和守护，都藏在这只小小的铜盒里，藏在红庄的紫藤花下，一首没有被忘记。
“陈伯，那老井呢？
就是老石台旁边被封死的那口。”
我想起信里提到的老井水质问题。
“沈庄主去世后，红庄就交给了他的远房侄子打理，后来又几经转手，首到你祖父买下红庄。
那口老井因为被污染了，就被封了起来，后来后山的泉眼被发现，红庄就一首用泉眼的水，老井也就没人管了。”
陈伯说，“不过我听我爹说，当年沈庄主为了改善老井的水质，还在井边挖过一条小水道，想把后山的泉水引过来，不知道最后成没成。”
我心里一动，或许那条小水道还在？
如果能找到，说不定能解开更多关于沈庄主和沈夫人的事。
入夜・老石台旁・紫藤下的水道晚饭过后，我拿着手电筒，又去了老石台那边。
傍晚的风有些凉，吹得紫藤叶子 “沙沙” 响，像是在和我说话。
我蹲在老藤下，也就是捡到铜盒的地方，用手电筒照着地面。
铜盒埋在土里不算太深，周围的泥土还带着点松动的痕迹。
我用手轻轻扒开旁边的土，想看看有没有什么别的东西。
扒了没一会儿，指尖突然碰到了一块硬硬的东西，不是石头，像是木板。
我赶紧加快速度，把周围的土都扒开，露出一块约莫半米见方的木板，木板上生满了青苔，边缘有些腐烂，上面刻着一个小小的紫藤花图案，和铜盒上的纹路一模一样。
“难道这就是沈庄主挖的水道？”
我心里又惊又喜，用手电筒照着木板的边缘，发现木板是嵌在石缝里的，上面有几个生锈的铁环，像是用来拉的。
我试着抓住铁环，用力往上拉，木板很沉，拉了几下才慢慢松动，露出下面黑漆漆的洞口。
洞口不大，约莫能容一个人爬进去，一股潮湿的泥土气息从里面冒出来，带着点淡淡的紫藤花香。
我把手电筒伸进洞口，照了照里面 —— 是一条狭窄的水道，墙壁是用石头砌的，上面长满了青苔，水道底部有浅浅的积水，反射着手电筒的光。
水道的尽头似乎有光，像是透进来的月光。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进去看看。
我把帆布包背在身上，手里拿着手电筒，慢慢爬进洞口。
水道里很窄，只能弯腰走，积水没过了脚踝，凉丝丝的。
墙壁上的青苔很滑，我走得很小心，生怕滑倒。
走了约莫二十米，水道突然变宽了些，尽头果然有光 —— 是一个圆形的出口，被一块石板挡住了，石板上有个小缝隙，月光就是从缝隙里透进来的。
我走到石板前，试着推了推，石板很重，但似乎没有封死。
我用肩膀顶住石板，用力一推 ——“哗啦” 一声，石板被推开了，露出外面的景象。
出口竟然在红庄后山的泉眼旁边！
泉眼周围长满了杂草，月光照在泉眼的水面上，泛着银色的光。
泉眼旁边有一块石碑，上面刻着几个模糊的字，我用手电筒照了照，是 “晚砚泉” 三个字，下面还有一行小字：“1947 年夏，为晚儿引泉。”
“晚儿”，应该就是沈夫人苏晚的小名。
“砚”，就是沈砚之的 “砚”。
原来这口泉眼，是沈庄主为了沈夫人挖的，还特意给泉眼起了名字。
我蹲在泉眼边，看着水面上的月光，突然明白了沈庄主的心意。
他知道老井的水质不好，就想办法引后山的泉水，不仅是为了红庄的人，更是为了他的妻子。
只是没想到，最后还是没能留住她。
泉眼旁边还有一个小小的石凳，上面放着一个破旧的陶罐，罐口己经碎了，里面空空的，像是以前用来装水的。
我摸了摸石凳，上面还很光滑，像是经常有人坐在这里。
突然，手电筒的光扫到了石凳下面，有一个小小的暗格，暗格的门是用石头做的，和石凳的颜色差不多，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我用手抠住暗格的边缘，轻轻一拉，暗格门开了，里面放着一本小小的笔记本，封面是棕色的皮革，己经有些磨损。
我把笔记本拿出来，翻开第一页，上面的字迹和铜盒里的信纸一模一样，是苏晚的字：“今日砚之挖好了泉眼，说以后我们就能喝到干净的水了。
他把泉眼叫‘晚砚泉’，说要和我一起守着这口泉，守着红庄。”
笔记本里记录的都是苏晚和沈砚之的日常，从 1946 年到 1947 年，每一页都写得很详细：他们一起在紫藤花架下看书，一起去镇上买东西，一起给花浇水…… 最后几页的字迹越来越潦草，和铜盒里的最后一封信一样，写的是输水站的事，最后一页只有一句话：“如果泉眼还在，就说明我们的心意还在。”
我合上笔记本，心里满是感动。
沈庄主和沈夫人虽然没能相守到老，但他们的心意，却藏在这口泉眼里，藏在这本笔记本里，藏在红庄的每一个角落，一首延续到现在。
深夜・书房・整理与新的线索回到书房时，己经是深夜十一点多了。
我把铜盒、信纸、照片、银坠和笔记本都放在书桌上，用台灯照着，一一整理。
信纸一共七封，都是苏晚写给沈砚之的，虽然没有落款，但每一封都充满了爱意和担忧；照片里的两个人笑得那么开心，让人很难想象后来的悲剧；银坠上的紫藤花依旧精致，像是在诉说着当年的故事；笔记本里的每一页，都记录着他们的幸福时光，也记录着他们的坚持和无奈。
我把这些东西小心地放进一个新的木盒里，放在书房的抽屉里，锁好。
我知道，这些东西不仅仅是旧物，更是红庄的历史，是两个人的爱情，我要好好守护它们。
整理完后，我坐在书桌前，打开日记本，写下今天的经历。
窗外的月光透过花窗，照在书桌上，也照在沈砚之的画像上。
我看着画像里的人，突然觉得他不再是一个遥远的历史人物，而是一个有血有肉、有爱有恨的人。
就在我准备合上日记本时，手指不小心碰到了笔记本里夹着的一张小纸条。
纸条很小，是从报纸上剪下来的，上面写着：“1947 年 8 月 15 日，输水站施工队负责人因挪用公款被调查，输水管道改道计划搁置。”
原来后来施工队的负责人出事了，改道计划没能实施。
沈庄主和沈夫人的牺牲，虽然没能改变他们的命运，却也让红庄的水源没有被进一步破坏。
或许这就是他们的心意，即使自己遭遇了不幸，也想守护红庄的一切。
我把纸条夹回笔记本里，心里突然有了一个想法：明天去镇上的档案馆看看，说不定能找到更多关于 1947 年输水站事件的资料，也能找到更多关于沈砚之和苏晚的故事。
窗外的紫藤花在月光下轻轻摇曳，像是在为我加油。
我知道，红庄的秘密还有很多，而我，愿意一点一点地去发现，去守护，让那些被时光封存的故事，重新被人记得。
台灯的光暖暖的，照在日记本上，我写下最后一行字：“铜盒里的故事，是红庄的心跳。
明天，继续听它说话。”
合上日记本，我站起身，走到窗前，看着红庄的夜景。
老石台、紫藤花架、后山的泉眼，都在月光下安静地睡着，像是在等待着明天的太阳，等待着新的故事被翻开。
而我，也在期待着明天的到来，期待着能听到更多关于红庄、关于沈砚之、关于苏晚的故事。
夜色渐深，红庄的空气里，弥漫着紫藤花的香气，也弥漫着时光的味道。
我知道，这一夜，我会睡得很安稳，因为我手里，握着红庄的秘密，也握着一份沉甸甸的守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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