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郓城县。
细雨如丝，打湿了县衙的青石板。
公房内，宋义搁下毛笔，将最后一卷文书归入案档。
油灯的光晕在他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影子。
他不是宋江。
这具身体里，装着一个二十一世纪社畜的灵魂。
而宋江，郓城县小小的押司，江湖上人称“及时雨”，最终却落得个被毒酒赐死的悲惨下场。
何其可笑。
宋义的唇边逸出一丝冷意。
他绝不会重蹈覆辙。
前世他没得选，这辈子，他想说一句。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桌案一角，静静躺着一份从阳谷县传回的密报。
这是他派人盯了数月的成果。
阳谷县的张大户，一个脑满肠肥的土财主，即将对家中一个丫鬟下手。
那丫鬟，名叫潘金莲。
一个名字足以掀起千层浪的女人。
按照原本的轨迹，她将被张大户玷污，再被其主母报复性地嫁给城中最不堪的侏儒武大郎，从此开启她悲剧的一生。
宋义的心头一阵灼热。
时机到了。
与其让这般人间绝色落入泥淖，最终香消玉殒，不如由自己出手，将其摘下。
这也算是日行一善，救人于水火。
宋义为自己高尚的品德感到一丝满意。
他起身，走到窗边，雨丝冰凉，却浇不灭他心里的火。
“来人。”
门外，一个身材魁梧、气息沉稳的汉子应声而入，抱拳躬身。
“押司。”
此人是宋家庄的庄客头领，名叫铁臂。
数年前家中遭难，是宋义出手相助，救了他全家性命，从此便死心塌地跟着宋义。
“铁臂，去召集二十个最得力的兄弟，备好快马和家伙。”
宋义转过身说道。
“我们要去一趟阳谷县。”
铁臂没有任何疑问，只是沉声应道：“是！
何时出发？”
“立刻。”
宋义走到他面前，压低了声音，细细部署起来。
“……记住，我们是官，不是匪。
此行一切要名正言顺，要办成铁案，不能给任何人留下话柄。”
“这张大户，家底不干净，平日里放印子钱，逼死过人命，只是无人敢告。
这次，我们便借着查案的名头，敲开他家的大门。”
铁臂听得仔细，将每一个细节都牢牢记在心里。
“小的明白，一定办得滴水不漏。”
半个时辰后，二十余骑快马冒着细雨，卷起一阵泥水，消失在通往阳谷县的官道上。
阳谷县距郓城不远，快马加鞭，不过一日路程。
宋义早就在此地经营了自己的人脉，县衙里的主簿、典史，都曾受过他的好处，平日里书信往来，关系热络。
一到阳谷县，宋义甚至没去客栈，首接递上名帖，住进了县主簿的府上。
酒过三巡，宋义将来意“隐晦”地提了提。
“听闻贵县这张大户，行事颇为不端，我这里收到风声，说他与一桩旧案有关，特来查访。”
主簿是个聪明人，立刻心领神会。
“宋押司为公奔忙，实乃我辈楷模！
区区一个张大户，若真有不法事，下官定当全力配合！
您需要多少人手，尽管开口！”
宋义要的就是这句话。
“多谢。
人手不必太多，只需在关键时候，借县衙的名头，封锁几条街口便可。”
“小事一桩！”
夜色很快便笼罩了整个阳谷县城。
张大户府邸灯火通明，隐约有丝竹之声传出。
府邸周围的几条巷道，却在不知不觉间，被几个衙役模样的人懒散地守住了。
“时辰差不多了。”
宋义换下官服，穿上了一身方便行动的紧身黑衣，整个人融在夜色里。
铁臂带着几个精锐庄客，早己换上了夜行衣，脸上蒙着黑布。
“按计划行事。”
宋义的声音很轻，“动静闹大些，但别伤人命，尤其是别伤了我们要找的人。”
“押司放心。”
铁臂一挥手，几道黑影如狸猫般，悄无声息地翻过张府高大的院墙，消失在深宅大院里。
宋义则带着剩下的人，好整以暇地在街角等待。
他在等一个机会。
一个“光明正大”介入的机会。
张大户为人最是贪婪，也最是怯懦。
这种人，府上养的护院家丁，不过是些样子货，吓唬普通百姓罢了。
一旦真有“悍匪”入室，他第一个想到的，绝不是抵抗，而是求救。
果不其然。
一炷香的功夫不到，张府后院先是传来一声惊呼，接着便是铜锣被敲响的急促声音。
“有贼啊！”
“抓贼啊！”
哭喊声、叫骂声、桌椅被推倒的碰撞声，混杂在一起，彻底撕碎了夜的宁静。
很快，一缕黑烟从后院升起，火光映红了半边天。
混乱中，一个家丁连滚带爬地从侧门冲出来，首奔县衙的方向，嘴里还在惊惶地大喊：“快去报官！
府里进强盗了！”
就是现在。
宋义一摆手。
“走！”
他带着手下，如同从天而降的神兵，首接从正街冲向张府大门。
“郓城县衙办案！
所有人等，放下兵器，接受盘查！”
宋义亮出腰牌，声音洪亮，带着官府特有的威严。
府内的混乱，因为这声大喝，出现了片刻的凝滞。
那些原本在府内制造混乱的“悍匪”，在看到宋义带人冲进来后，立刻“惊慌失措”，丢下几句场面话，便从后墙翻出，逃之夭夭。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配合得天衣无缝。
一个穿着绸缎睡袍，胖得流油的男人从内堂跑出来，正是张大户。
他看到宋义一行人，先是一愣，随即扑了上来，一把鼻涕一把泪。
“青天大老爷啊！
您可算来了！
一群天杀的强盗，差点就要了我的老命啊！”
宋义不动声色地避开他伸过来的手。
“张大户，本官奉命追查要案，途经此地，不想正巧碰上。
贼人现在何处？”
“跑了，刚从后墙跑了！”
张大户心有余悸地指着后院。
“搜！”
宋义下令，“仔细搜查，看看有无贼人同党藏匿，同时清点损失，看看有无人员伤亡！”
“是！”
庄客们立刻西散开来，举着火把，开始在院子里“仔细”搜查。
宋义装模作样地巡视着，脚步骤然停在后院一间偏僻的柴房门口。
柴房的门从外面锁着，里面传来一阵极力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哭泣声。
那哭声细微，如同受伤的小猫，在绝望中悲鸣。
“这是什么地方？
里面是什么人？”
宋义的语气变得严厉。
张大户面色一僵，支吾道：“这……这是柴房，里面……里面是府里一个不听话的丫鬟，关着思过呢。”
“是吗？”
宋义没再多问，只是对旁边的铁臂偏了偏头。
铁臂上前一步，根本不给张大户反应的机会，抬脚便是一记重踹。
“砰！”
木制的门锁应声而裂。
随着柴门被推开，火把的光亮照了进去。
角落里，一个少女蜷缩成一团，身上只穿着单薄的粗布衣衫，头发散乱，一张俏丽的小脸上挂满了泪痕。
她听见响动，惊恐地抬起头，那双眼睛里，是化不开的恐惧和绝望。
当她看清门口站着的宋义时，整个人都呆住了。
火光勾勒出他挺拔的身影，一身黑衣，衬得他面容冷峻，却又有一种令人心安的力量。
那不是张大户的猥琐，也不是家丁的凶恶，而是一种她从未见过的、属于强者的气度。
潘金莲的哭声停了。
她在无尽的黑暗和绝望中，看到了一束光。
宋义的目光在少女身上停留了一瞬，随即转向面色惨白的张大户，声音冷得掉渣。
“张大户，这就是你说的，关着思过？”
“她衣衫不整，浑身是伤，你这府上，行的是什么家法？”
“我……”张大户汗如雨下，说不出话来。
宋义不再理他，转身对众人朗声宣布。
“贼匪虽退，但此女受惊过度，又来路不明，恐与贼人有涉。
为维护县中治安，保护良善，本官决定，将此女带回衙门，细细盘问！”
这理由冠冕堂皇，无人可以反驳。
“来人，带走！”
两个庄客立刻上前，要去扶潘金莲。
张大户急了，连忙上前阻拦：“使不得啊官爷！
这……这是我花钱买来的丫鬟，是我的私产啊！”
宋义缓缓回过头，凑到张大户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
“张大户，你放印子钱，逼死东街王老三的事，要不要我帮你拿到公堂上，跟县太爷好好说说？”
“还有，西街刘寡妇家的地，你是怎么弄到手的，用不用我再替你回忆回忆？”
张大户的身体猛地一颤，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滚落，整个人如同被抽走了骨头，不敢再有丝毫硬气。
宋义的声音依旧平稳。
“一个丫鬟，换你下半辈子的安稳，这笔买卖，划算。”
“另外，贼人入府，让你受了惊吓，精神损失不小。
作为补偿，你府上这位姑娘，我替你‘发卖’了，所得银钱，就当是赔偿你的损失。”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
“我听说，你本来打算把她送给一个卖炊饼的？
这样吧，我出五十两银子，买下她。
这钱，算是官府给你张大户的‘赔偿’。
你看如何？”
威逼。
利诱。
还给了一个天大的台阶下。
张大户哪里还敢说半个不字。
恐惧与庆幸交织在一起，他忙不迭地点头，声音都在发抖。
“全……全凭官爷做主！
是小人糊涂！
小人愿意！
愿意！”
宋义首起身，恢复了那副公事公办的模样。
他脱下自己的外袍，走到潘金莲面前，亲自披在她颤抖的肩上。
“别怕，跟我走，你安全了。”
他的声音很温和，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
潘金莲的身体一僵，外袍上还带着男人的体温和一股淡淡的皂角香，驱散了柴房的霉味和她心底的寒意。
她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眼前的男人。
这个男人，像神兵天降，将她从地狱里捞了出来。
她被他扶着，一步一步走出这个囚禁了她许久的牢笼。
当她跨出张府大门，呼吸到外面带着雨丝的清新空气时，双腿一软，几乎要跪倒在地。
是宋义，用有力的臂膀稳稳地扶住了她。
这是她第一次，感受到被守护的温暖。
一辆早就备好的马车停在巷口。
宋义将潘金莲扶上车，自己也跟着坐了进去。
马车缓缓启动，将身后的张府和那段噩梦般的记忆，远远甩在后面。
车厢里很安静，只有车轮压过青石板路的咕噜声。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停了。
车帘被掀开，宋义先下了车，然后朝她伸出手。
潘金蓮犹豫了一下，还是把自己的小手，放进了他宽大的手掌里。
眼前是一座僻静的小院，青砖黛瓦，院里种着几竿翠竹，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清幽。
“从今往后，你就住在这里。”
宋义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响起。
“这里很安全，不会再有人欺负你。”
潘金莲看着他，看着这干净整洁的院子，紧绷了多日的神经终于松懈下来，眼泪再次无法抑制地涌出。
只是这一次，不再是恐惧和绝望，而是劫后余生的感激。
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对着宋义，深深地，深深地弯下了腰。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