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不死收容所江心屿的夜晚，是被江水与音乐共同浸润的。
微风轻抚，树叶沙沙，伴着暖黄的灯光，一股温暖氤氲在空气中。
黑白的招牌亮在游客中心西侧的独立小屋门前——“老不死收容所”。
右下角两行小字：“故事换酒，越喝越美；屋里透出柔和的灯光。
没有炫目的霓虹，只有素净的灯箱映着门前几盆茂盛的薄荷、罗勒和迷迭香。
晚风从江面吹来，带着湿润的水汽和香草的混合气息。
门边小黑板上用粉笔写着今日菜单“外婆的葱油拌面”，字体娟秀又不失力道。
林慕站在吧台内的灶台前，手腕轻抖，一把小葱在热油中发出滋滋声，葱香瞬间弥漫了整个空间。
她一头银白短发修剪得时髦利落，看得出经常打理。
六十多岁的面容上有细密的皱纹，特别是眼角和嘴边，但整体轮廓依然清晰。
她穿着宽松的亚麻衬衫，袖子随意挽到小臂，手臂上有岁月留下的痕迹。
后门被推开，苏二瑾抱着一筐刚摘的香草进来，裙摆沾了点泥星。
也是六十出头的年纪，头发染成柔和的栗色，微卷的发梢用彩色发绳扎起几缕，显得几分俏皮又不失得体。
她穿着棉麻长裙，外罩一件手织开衫，手腕上戴着几条细链和串珠，随着动作发出轻微声响。
走路时步伐轻快，却也会偶尔伸手揉一下腰，透露出年纪的讯息。
“阿慕，柠檬快没了！
还有，葱油香得我都饿了！”
林慕没回头，专注地将熬好的葱油浇进准备好的酱料碗中。
“下午刚买的二十个柠檬，都用了？”
她说话时嘴角撇向一边，面上显出两道深深的法令纹。
“今晚特调，‘夏夜絮语’，半杯都是柠檬汁。
我定的。”
苏二瑾眨眨眼，露出两个深深的酒窝，尽管周围皮肤己经松弛。
她把香草筐放在操作台上，动作有些缓慢，“葱油拌面？
今天怎么想起做这个？”
“突然想吃了。”
林慕言简意赅，开始调配酱汁。
刀在她手中稳而快，蒜末姜末被切得极细，虽然偶尔会微微停顿，像是关节在提醒她不再年轻。
这是“老不死收容所”一个平常的周五晚上。
吧台旁的高脚椅上坐着几位熟客，都是岛上的店主或常住居民。
开民宿的老周，做陶艺的阿邹邹，还有书店老板大周。
每人面前都有一碗刚拌好的葱油面，配一小碗紫菜虾皮汤。
“我说林老板，苏老板，”老周吸溜了一大口面条，含糊不清地说，“你们这‘故事换酒’还配这么好吃的面，是打算让我们天天来报到啊？”
“来呗。”
苏二瑾笑道，她正往杯沿沾盐霜，动作优雅却略显迟缓，“天天换着好吃的给你上，一个故事，换一杯酒。
好故事，换好酒好菜。”
“老不死收容所”——收容那些不服老、不愿老、不怕老的灵魂，并用美食抚慰他们的胃和心。
“老不死收容所”也收容那些年轻的灵魂，让他们在事业拼搏中，在爱情家庭外，有个休整的小岛。
“老不死收容所”——只买酒不买醉。
“老不死收容所”忠于民谣，愿死于摇滚。
这是小店的灵魂。
门外传来脚步声和年轻人的说笑，玻璃门被推开，风铃叮当作响。
进来的是几个看起来二十岁出头的游客，脸上还带着初到岛上的兴奋。
“就是这里！
网上说的那个‘故事换酒’还有超好吃家常菜的小馆子！”
一个戴眼镜的男生举手：“我来讲！
我们刚才来的路上，差点迷路了，导航一首瞎指挥，这算故事吗？”
林慕摇头，将一勺葱油淋在刚捞出的面条上发出呲喇一声：“这叫日常抱怨。”
她声音沉稳，带着老年人特有的微微沙哑。
另一个高个子男生推开同伴：“我来！
我有一个初恋的故事！
外加我能吃三碗面！”
他讲了一个校园恋爱无疾而终的经历，讲得磕磕巴巴，但讲到第一次牵手时的紧张和分手时的啤酒雨夜，说到后来鼻头微红，倒有几分真情实感。
苏二瑾耐心听着，不时点头，眼角的皱纹随着微笑加深。
“虽然讲得一般，但感情是真的。”
苏二瑾笑着把酒和面推过去，“面管够，酒就这一杯。”
夜渐深，江水拍岸的声音隐约可闻。
店里的民谣唱片换了一张，从轻快的南爱尔兰小调转为低沉些的美国乡村蓝调。
客人们陆续离开，酒馆里安静下来。
苏二瑾擦着桌子，动作有些慢，偶尔会首起腰轻轻捶打后腰。
林慕清点着食材柜，从口袋里掏出老花镜戴上，仔细查看标签上的小字。
“三个月前，你能想到我们在这儿吗？”
苏二瑾问，把椅子倒扣在桌上，喘了口气。
林慕摇头，检查着鸡蛋的库存，手指轻轻触摸每个鸡蛋，判断新鲜度。
三个月前，她们还在各自的城市，为子女的未来操心，为退休生活的无聊发愁。
然后一次电话煲里，不知谁先提起“不如我们开个小食肆”，另一个立刻响应。
选址选了安静的江心岛，因为两人年轻时曾一起来过。
装修亲力亲为，菜单简单到只需每天用粉笔写上黑板。
苏二瑾想出“故事换酒”的点子，林慕拍板定了那个惊世骇俗的店名。
玻璃门又被推开，铸铁风铃轻响。
一个中年女人站在门口，犹豫着是否要进来。
她衣着得体但面色疲惫，手里紧紧抓着一个手提包。
林慕和苏二瑾同时抬头，动作都有些缓慢，是年岁给的从容。
“进来吧，”苏二瑾先开口，笑容温暖却掩不住眼角的鱼尾纹，“想来点什么？
今晚有葱油拌面，或者一杯酒？”
女人站在原地，嘴唇微微颤动。
“我...我有一个故事。”
她最终说，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不知道...能不能换一杯酒？”
林慕放下手中的账簿，微微点头。
“真的故事，换真的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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